我的一个抑郁症朋友（五）
一
她说她头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很痛很痛，痛得想哭，当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哭了。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忘记带唇膏了，所以嘴唇一天都很干，导致没有食欲，导致喉咙也很干，讲话的时候很痛苦。
可是这是夏天啊，这是南方啊，这是充满了潮湿的城市啊，为什么我的嘴唇还会干啊，我好像说不出话来，我一开口就要流眼泪。
我的头好痛，我不知道是因为我风扇吹多了还是怎么样。我的肚子也很痛，可能是因为今天来大姨妈了。我好痛，我好痛啊。”
我听见很大声的噪杂，我问她，我说你在哪儿啊，我不太能听清你说的话，你那边好吵啊。
她说，“我在火车上。”我说，“你去哪儿了啊？放假了去旅游吗？”
她说去参加葬礼。我停下了正在吃薯片的嘴，惊讶地“啊？！”了一声。
“诗妍，他出车祸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可是他才26岁啊。”
“是，他吗？”“是。”
我相信大家人生中，总有一个“他”或者“她”不是泛指，而是特指，她口中的“他”从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人。
是她从大一时候就喜欢的学长，一个很优秀的学长，是她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
后来她也进了学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跟这位学长就熟悉起来了，直到学长毕业了，还偶尔有联系。
学长毕业之后去了北京，她常常和我说可惜自己还不足够有勇气，不然也一毕业就去北京了，打算先在这边工作着，攒个一两年钱，到时候就更有底气去北京找他了。
我说，等一两年过去，万一人家有女朋友了怎么办。她钻牛角尖，“那不是还要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没有女朋友的嘛！”
而后又补充一句，“我就是喜欢他，没想过跟他在一起。”
当时她进学生会，也是因为这位学长，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虽然终是没能当上部长，却也在他在职期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要不然，也不会隔着两届，他也对她说，“我记得你。”
只是记得她，却并不知道，她喜欢他。
可能他只当作是一个偶尔有些迷茫，需要找他做开导的小学妹吧。
二
她说学长上个月辞职了，去西藏自驾游，出车祸了。
她上周还和学长聊天呢，学长拍了很辽阔的照片，定位在西藏，她在底下评论，问学长是放假了出去旅行吗？学长说辞职了，很长时间没休息，想给自己放个假。
她就去和学长私聊，说自己也很喜欢西藏，但一直没机会去。
说到这，突然又想起来高中那会儿追过她的一个男孩，说自己的愿望是自驾去西藏，骑自行车去。
当时十五六岁吧，那个男孩给她发了很多西藏的照片，说西藏哪里哪里好，可她不喜欢那个男孩，只说了一句，“你别发了，我没流量看这些。”此后，二人便没有联系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报应，她当时是不是拒绝得太狠了，所以才导致现在，她也追不上自己喜欢的人的步伐了。
她又问学长还会回北京吗，学长说不知道，先在这边玩一阵子再看，下一步还打算去云南呢，就算要回北京应该也不会这么快。
她说，“那学长你回北京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一声吗，我还挺想去北京玩一玩的，看到时候能不能去找你呀。”
学长说，“北京没啥好玩的。”
是，北京没什么好玩的，学生会没什么好玩的。
哪里都一样啊，只是因为人，所以才变得不一样。
她笑着说，“没去过的话，就哪里都好玩呀。”
而后，就是得到学长出车祸的消息了。
学长的家人发的朋友圈，她去问了葬礼的时间地点，连夜飞过去了。
她以为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崩溃到想哭的，但是没有，在飞机上也没有，就是看着窗外发呆。
飞机落地时，她感觉陌生又熟悉。
因为喜欢，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打听他的生活，所以她其实知道关于学长的很多很多事情。
三
学长是个好人，尽管也因为学生会主席这个身份，被人说过诸多不是，但她知道的，学长根本不是他们口中那样，自始至终，学长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所以葬礼也来了不少人，其中也有曾经说过学长坏话的，也不知道是来凑热闹，还是真的来哀悼。
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骂过学长的那些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欠他一个道歉。
但她看到那些人，站在旁边有说有笑地交谈，她就知道，上面那些都是否定回答，他们才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是，本来错的也不是他们啊，学长又不是因为他们曾经的冤枉造谣谩骂而去世的，是因为车祸啊。
她说，当她加上学长的微信，学长第一次主动找她聊天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了，美好到她仿佛已经可以不恨任何人了。
她只想把所有时间缝隙都只用来喜欢和爱一些人。
所以她也不恨那些说学长不好的人，就是不在意，就觉得随便他们去说好了，反正学长还是每个学期都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奖学金，还是继续当主席，还写出了优秀论文。
他们只敢在背后议论罢了，却没有人能比他更优秀。
可那天，看到他们在笑着聊天，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恨啊，真的好恨这些人，恨不得扑上去揍这些人。
但她什么都没做，葬礼结束之后，她又在学长的老家待了两天。
就是随便走一走，走的时候会想到，或许这条路，他曾经也走过；或者这公交车后座，他也曾坐过。
或许他也在这座城市，许下过宏大的愿望——“我以后要去更大的城市读书工作，我要又更美好的未来！”
正巧，耳机里播放到，“那个嚷着要离开的小孩，后来有没有幸福起来。”
这时，才后知后觉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心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学长她的喜欢，她不需要回应，不需要结果，就只是觉得要表达出来，要学长知道他被人喜欢着，他值得被人喜欢着。
她甚至也还没来得及好好恭喜学长，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升职加薪到现在这个岗位了。
也没来得及说学长你真勇敢啊，敢毕业后一个人去北京闯荡，也敢去西藏自驾游。
她还给学长写了情书呢，夹在一本诗集里，一本觉得学长会喜欢的诗集里，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呢。
四
她搭了晚上的火车回去自己工作的城市，第二天抵达，还要继续工作。
连悲伤的时间，好像都不够。
她说，“诗妍，我连我自己生活的苦恼都解决不了，可是我好想，要是我有能力的话，我能替他解决一些他生活里的烦恼就好了，会不会，就不是这个结局了啊？”
我不知作何安慰，静静听她哭着说着，听车厢里的嘈杂。
我问她吃东西没有，她说吃不下，因为嘴唇太干了，没有食欲。
她说，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去年或者某一年的状态，好像在以最后一点点精力强撑着，一步一步却走向更阴暗的地方，好像要把自己吞没了。
没有力气，没有食欲，没有情绪，就是会一阵一阵地，突然想哭。
好像等这点精力耗尽了，就真的会被吞没了。
她说，“诗妍，我的精神支柱好像没有了。我不知道怎么走下去了，我知道我肯定要继续往前走的，但是好难。
我不知道我还能期待点什么，之前想去北京，于是我就努力攒钱，我说我离北京又近了一点了。但现在没必要去了。
我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和他去讲。虽然我只敢打在对话框，又一句一句删掉，但是有个地方给我讲，我已经说出来了，就够了，我甚至不需要他看见。”
我说，你有任何话，都可以跟我讲，我都会听，真的都会听，也都会回你。
她说，“可是，这不一样。你知道的，这不一样。我有太多话想要说，但是一开口好像就想哭，我可能是怕被人看见这些话的，但又必须要找个地方说出来，所以每次都会去他的对话框打下来又删掉。
他好像是海上的灯塔，只要他还在那里，我就会有安全感。又好像是月亮，我在追着他前行，他照亮了我的路也给了我指引。
他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我觉得我不能失去他的，可是为什么啊，我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哭到说不出话，我无力地给不了她任何安慰。
哭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她又把自己安慰好，说要睡一下了，要不然明天没力气上班。
她始终，还要自己的生活要过。
虽然，会难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