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星印象
我家店子开在昆明市中心的一条老街上,叫做景星老街,历史悠久谈不上,也就百来年吧,但你要是问当地人,怕是住滇池边的都知道“景星噶?晓得蛮!游客多得很了嘛!”可以说老昆明里面,不知道这条老街的,应该是没得几个。景星不孤单,还有好几条老街依傍着它,横竖呈井字状,四通八达,可算作一个集合体(实际昆明政府也是这样改修的,统称昆明老街)。我第一次来到这边的时候,老街这边还是非常热闹的,游人如织,来来往往,有胡子拉碴的形单旅人,结伴来的小年轻,拖家带口的,有时还能瞧见把着把花梨木折扇,扎着脏辫头穿一身金丝红底唐装的黑哥——光就是游人就足以把这条街堵得那是水泄不通: 慕名来的有,四处悠哉游哉地转悠,忽见此处人声鼎沸寻热闹来的也有,再者就是文玩的大佬,一脖子澄黄发亮的星月菩提,好家伙!盘了得有四五年的功夫,手上串着人头大的玻璃底小叶紫檀,把着个猪鬃刷子,不停地刷金刚,各家四处淘新木头盘玩的,其中光头者不在少数,奇也 ……小摊小贩百八十个,无论是文玩手串(我家就做这个),玉器奇石珍石,南红玛瑙透着血红的光,缅甸的冰种翡翠;苦得酸涩的云南咖啡和更甚一筹的云南普洱,市井小玩意物件……赌石坊!一块不甚平常的灰糙石头,扔马路中间还得不经意踢上一脚的那种,选定,付了几十块钱,机器一切开,咔啦啦——啧!百八十万的翡翠幽闪着慎人的绿光,看得人手心发汗,此情此景,脑中难免不做一夜暴富的美梦,于是纷纷摩肩擦踵,来试巴试巴自己的命运……不锈钢板立起来,顶出个棚子,纳得一人,洋洋洒洒的排在老街的道路两边,内壁挂满货物,琳琅迷人眼目,若真有那份耐性情趣,挑着喜欢的,一家店够你停驻个把小时,老板大多年轻时走南闯北,现在就沉淀在此处,为了口吃食热情似火,你不买,那就跟你侃侃大山,他的好玩意小物件,老媒婆介绍小媳妇儿似的一件件的跟你道上一道——其实这也是有目的性的,好比如说: 格老子的!劳资跟你这小后生叽叽歪歪侃了这么久,你就买件东西呗?你不买好意思噶? 故此,待在翡翠玛瑙铺子里的人尤为最少。 若是嫌市井气酽?不妨事!谁没个文艺青年小情节呢?一条景星街,半部昆明史,传统老派的徽式建筑,不必说太多的聂耳故居,见证了自王朝覆灭至倭寇来侵的福春恒小银柜,一门出四将的马家大院,战时哺育了西南联大学子精神世界的东方书店——我们这百来年的历史难道还不足够壮阔厚重吗?石砖上生过了七八十代王朝的苔藓,上好的红木门落了漆。 若是逛累了,停下来吃碗炸洋芋,街口推着三轮的老倌风雨无阻雷打不动,鸡蛋大的洋芋炸得外酥里嫩,撒上咸香的十三香辣椒面,老倌绝不吝啬一大把香菜葱花,不忌口,直接上鱼腥草,五元一大碗,用竹签插起来,囫囵一个送入口中——哦呼哦呼!烫!不敢一口咬到底,只得是学家猫嬉闹,轻轻咬一下,舌头给它打个滚换个边,再柔柔咬一下,来来回回不烫了,再顶到腮帮子处,可劲嚼这孙子!云南的炸洋芋,个大,一口吞下去,有吃肉的满足感,来两口这个,谁还想吃什么醋溜土豆一根丝?想都不想啦!硬是要吃口真肉,那也成,你看哪里排了条长龙,那里就是卖烤肉串的,这家烤肉不一般,有多不一般呢?唔……我也讲不上来,这家烤肉名叫老巷烤肉,顾名思义,若是要吃着这串肉,得排在一条九曲连环弯过了十八弯的巷子里,旺季,能叫你重新认识人山人海这个词,不排半个小时怕是吃不到这串烤肉的……猪肉五块,只卖猪肉,一块瘦的间一坨肥的,瘦的烤得焦脆,肥的烤得焦嫩,一串烤得略带金黄的,有时还会变得黝黑的烤肉,撒上孜然辣椒面,要说这玩意,再好吃还能怎么好吃呢?我写文章要说老实话,不能因为它是老街上的标志性吃食之一就要对它大加赞赏——我已经不大记得它的味道了,总之,没有惊艳,是一串很好吃的烤肉,这不假,只不过让老子排了半小时,大大的低于了期望,死啦死啦地! 那为什么能排了这么多人呢?他们都是所谓的跟风狗罢?我倒觉得,无他,一群动物,来吃串肉罢了。 还有街尾,卖木瓜水和藕粉的老婆婆,说是昆明古味,藕粉味道着实不错,加了些玫瑰花糖浆,稠粘香甜,卖红薯的老倌的三轮摆在街中间,个个都是甜得流蜜的红心,他还卖一种竹筒装的米糕,竹香和米香混在一起,糯米本是发物,跟竹香混在一起总觉着吃几百根都不会上火。还有烤豆腐,他们这的臭豆腐是像烧烤一样用碳火烤的,黄白色,味道不出彩,但胜在有意思,烤出来的包浆豆腐倒是不错,豆腐芯作流体状,软软嫩嫩的,真是好。 我在景星街遇见了一位玩了一辈子南红玛瑙的大爹,他送了我一串南红,教我执着一物,便一世一生;我还在景星遇见了传说中乌云踏雪的猫主子,一开始它不肯我撸,我买来了猫罐头,于是它差点没让我撸秃 ;我在景星街与光华交汇的街头忙里偷闲(懒),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敬了贴着房顶尖缓缓奔走的闲云四十八支雪糕 ;我在景星卖出去不少东西,客人说我会讲话,我总把丑得夸成美的,把美的夸的更美,坚硬下心肠,指鹿为马,毕竟无奸不商,再加上我这张寡嘴,于是我做生意很是有一套;我东走一走,西瞧上那么一瞧,景星街的玉石铺子我逛了个遍,认得了马达加斯加的海洋玉髓,新疆的白玉,戈壁上的玛瑙,黄龙玉澄黄如刚熬出的鸡油,南红好看的缠丝不值钱,月长石透着冰凉的幽光,翡翠的冰种越纯的越好; 我还遇见了在景星街边上的盘龙江江边捞泥鳅的大伯,好奇一问,竟为临省老表,他痛骂公司慷慨提供的猪食,说得下空闲,便来此胡捞泥鳅小鱼,运气好,晚上的火锅便有着落,他盛情邀我去他那喝几杯,我婉言谢过,说萍水相逢,能与我这小后生有兴聊上几句,便为天大的馈赠,于是相视而笑,相视挥手,相忘于江湖 ;我在景星街练了一个月的昆明话听力,鹦鹉学舌地学会了讲一些昆明话,但总被人以为是四川人,我的一口不太正宗的京片子又总被认成是东北人,遇见了湖南老乡,便敞开嗓子说乡音,递几颗槟榔,便都是老兄老弟;碰着了醴陵老乡,便恨不得把他拉着在太阳饭店点一桌子菜,只求他多陪我说几句更加熟悉的乡音……南腔北调,我在我人生的二十岁这一年慢慢练成。 时间一晃,我离开景星已经四年有余了,直到现在,我还想着回去看看,看看那个在祖国西南边陲的彩云之南处,静静流淌着的这么一条景星老街。 2018.7.15初稿 2022.7.9 一回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