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感
三个园林工人坐在梅荫下聊天。 能够感觉到他们在聊我。 因为我听到他们不断地提到雀子。 眼前树上并无雀子。惟一和雀子有关的是我。我抱着一台相机在这条路上走去走来,一直抬头望树。其实我还一直在听,神经紧绷着。听比看更能感知鸟儿们的终于到来。 声音很多,被我滤掉,因此静极了。惟鸟儿轻轻一鸣可破此静。 但园林工人的说话声滤不掉,非往耳朵里钻。 其实是三个理应坐在家中颐养天年的老头,比我年纪不小。也许有人比我还老。穿着鲜艳,这是单位发的廉价工装。常年野外劳作,脸都黢抹子黑,永远蓄不白了。时候还早,不到六点半,因此不忙干活,坐地歇荫。六点多的太阳已有三分烤人,梅荫下清风徐来。 路上没人,就我踱步寻鸟,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不被议论几句才怪。 议论就议论,没什么。常抱怨人世不公。可在他们面前这么走着,还挎个机器,轻松闲适,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两相比较,该抱怨的应该是人家。可人家抱怨吗?并不。人家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人生苦愁,那又怎样,我们认了。 三双眼睛明摆着是看着我的。我走近目光便一齐闪开。但正在聊着的话题闪不开,于是稍稍拐弯,说,这个时候我们塆里的雀子最多,一大清早吵得人睡不着、 八哥和喜鹊在树上打架。 秧鸡子生了鸡娃。 蓦地雀子叫声从天而降。眼前树上忽然出现无数小不点儿,蹦跳飞舞,眼花缭乱。我举起手中早已调好参数的机器,对着枝头不问青红皂白一阵狂拍。同时感觉他们三个正在身后看我,就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工作的气氛,好像是在正经干活,有一份踏实感。遥想当年街头拍片被人围观,自己是工作中心,被无数目光注视,大体就是这个样子。拍到后来,甚至觉得旁观的他们比我还紧张,竟至于看得屏住了呼吸。有人大概想出言指点,告诉我最容易拍的雀子在哪根枝上。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一霎儿雀子飞去,枝空树静,回归原来的样子。他们仍看着我,目光里带了关切之意,似想问我战绩如何。仍是不好意思开口。我报以淡淡一笑,心满意足地离开。 后在立在塘边柳下吹那藕花风,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在烈日下劳作的他们:三能黢黑脸,一身彩色工衣,还有一大把年纪。 天色蓝汪汪,阳光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