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里之作到公众话语：盛清女性的文学世界

（清）金廷标 《春园吟诗图》

当七虚岁的王芬用“月上千峰静”来形容月亮升起的景象，七岁的侯承恩写下“愁生明月夜，人瘦落花天”时，盛清早慧的天才们那令人惊诧的聪敏，在诗词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侯承恩有一首《记梦》的诗是这样写的：

还有一位冯姓女子的《春日即事》这样写道：

这首诗的风韵却是来自“闺”外的生活与情景，而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门里之作。

（清） 焦秉贞 《仕女图册·晚游》

能文女性们触动了各个年龄层的男性精英的心弦，并进一步引起了他们学术上的争鸣和感情生活上的波澜。 在那些深为女性文人倾倒的盛清男性中间，这种既圣洁又能够激励人心的强大的女性形象——古代传说中那些强有力的女神，她们风华绝代、柔情万种，既令人神驰，又玉洁冰清——有助于我们理解他们那种强烈的情感。一个能够用一清如水的语言直抒胸臆的女人，一个真正的红粉“知己”，一个满腹诗书的异性，她在男性心中唤起的反应绝不止是智力上和审美上的。她令人想入非非吗？她使人感到威胁吗？曾经围绕着她展开的那些争论告诉我们，二者都有可能。 无论清朝的男性或是女性文人，都在极力驯服这种强有力的圣女形象，并力图将她置于控制之下。男作家做到这一点，主要是通过将女性文学声音中间那种乱人心意的力量——它的热情、它楚楚动人的柔弱——转移到女儿们、母亲们，甚或是名妓们的身上，最后一种人卑下的社会地位使得她们不那么具备威胁性。女作家做到这点的办法则是申说寂寞、病弱和盼望，让这些家常生活的意象缓和感情的强度，或者是超越感情，在道德和精神生活方面发出主人翁的声音。

(清)焦秉贞 《仕女图册·柳院秋千》

写作使精英阶层的女性以各种方式强化了自己，经典诗篇给盛清时期的妇女提供了她们可以用来模仿和创造的词汇，她们将个人的全部情感倾注于诗作。 才女们的诗歌中焕发出惊人的创造性、私人性、独特的个性以及卓越的表现能力。江南闺秀们用她们的作品，在一个父权文化中，创造了妇女自己的话语，这种话语一方面唯礼是从，一方面却又使得隐隐然将欲冲溃礼教堤防的心潮与情思声闻于外。她们诗歌的声音携带着她们越出家庭和亲族的小天地，与皇朝天下的话语的径流融合成为一体。这在盛清时最重要的妇女诗人文集《国朝闺秀正始集》中得以证明。这部作品展现了闺秀作家们怎样在男性面前表达自己。

（清）焦秉贞 《仕女图册·桂香濯月》

饱读诗书的女子，她们有思想，有追求，从华美的诗章中过早地体会了爱情的甜蜜，向往美好的、幸福的生活。她们的作品清晰地表现了出现在她们幻境中和梦想中的情欲。然而，这种向望总是系在一个遥远的爱恋对象身上，这个人不是遥不可及，就是只能在浮光掠影的瞬间匆匆聚首。在她们的诗作中，可以看到她们将思春的心情与伤痛感和独守空闺的苦楚交相敷写，确切地道出了绝大多数士族妇女人生中痴情终将化为灰烬的命运。 情感上的幻灭，使她们在履行完人生的社会职责——结婚、诞育儿女、抚养子女、操持盐米生涯——直至走向衰老时，让她们走向宗教。佛教和道教对儒教赋予女性的角色进行了重塑，使无论母亲、寡妇还是老年妇女的精神和感情经历都更加丰富，它们创造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孝顺的女儿得以完全拒绝婚姻，也使这些妇女尽可以去追求个人的精神生活，为暮年的安闲放怀和克己自制做好准备。

（清）禹之鼎《面佛图》

（以上内容整理自《缀珍录：18世纪及其前后的中国妇女》）

缀珍录：18世纪及其前后的中国妇女 [美]曼素恩（Susan Mann） 著

内容简介

大多数史料中的中国女性，一直是“男性凝视”下仅作为特定历史目的而构建的文学主题。女性自身，被沉默于历史长河。除了被规训的生活，她们有着怎样的理想生活方式？《缀珍录》将女性置于分析的中心，也置于盛清的时代语境之中，通过对18世纪及其前后(1683—1839年)江南地区妇女的人生历程、诗词写作、劳动、宗教活动以及娱乐等各方面的分析描述，阐述了社会性别关系对于这个时代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变革产生的深刻影响，强调了妇女史与社会性别关系在史学研究中不可忽略的价值，从而推开了一扇通向中国女性世界的崭新的窗口。

作者简介

曼素恩（Susan Mann），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历史学荣休教授，1999—2000年担任美国亚洲研究学会会长，2013年当选美国艺术与科学研究院院士，获美国历史学会终身成就奖。曼素恩教授是中国女性研究领域的著名历史学家，代表作有：《缀珍录：18世纪及其前后的中国妇女》（斯坦福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1999年获美国亚洲研究学会“列文森奖”；《张门才女》(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2008年获美国历史学会费正清东亚研究奖；《中国近代史上的性别与性》(剑桥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