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人的黑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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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岁开始,我童年的大多数时间是在这个幽暗浓密的林子里游荡。
这里原来是烈士陵园,我经常在高高的草间踩到墓碑,字迹还在,现在想起来,也都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居多。后来陵园迁到郊外的一座同样种满松树的小山上,而这个园子,和园子里的树,留了下来。
九岁那年,我踌躇满志的父亲打算在这个人口寥寥除了两座几近废弃的电影院外毫无娱乐场所的小镇开一个儿童乐园。他买下这个旧园子,一手设计,园子里的树是林业局的,一棵都不能动。于是在原来是坟墓的地方,在高大的松树间,砌了一个花型喷泉,用砖铺起蜿蜒干净的小路,极速赛车,蹦蹦床,碰碰车,猪八戒和孙悟空抬的会唱歌的轿子,鲜艳巨大的充气弹跳,袖珍的摩天轮,旋转木马的本土版(不是木马,是铁屋子),旋转的在树最少的东北角,开了一个肾形的水池,放了橡皮小船。在另一个角落,用水泥砌了一座舞台,夏天的时候请一些民间歌手来表演,兼卖冷饮。卖票的都是我家的亲戚,姐姐阿姨姑姑叔叔。而妈妈总是坚持要我买了票再去玩。
开张的那天,门口插满彩旗,从舞台传来喜庆的音乐,也曾热闹一阵,然而终于废弃。
但那是几年以后的事了,现在想起来,那几年里上学的记忆已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园子里的每一天似乎都牢牢地占据着位置。我熟悉里面每一条小径,无论是人工铺就的还是人们踩出来的,我熟悉里面的植物种类,蒲公英,冰草,猪耳朵,细细的红柳,蓝色的龙胆花,园子里甚至长着柴胡!林子里的地面是红色的,厚厚的松针,抬头看的时候,我总是期待在层层叠叠的枝杈间可以遇见一只猫头鹰。后来爸爸真的买了一只,它总是待在喷泉旁边的一棵杨树上,给它在那里修了屋子吗?我记不清了。林子里有一个已经长满草的长方形池子,我至今不知道它的用途,做游泳池太浅了,蓄水?松树似乎不必灌溉。也许是当初种这些树的人弄的。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一个人在林子里的时刻?孩子那么多,大人也那么多。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我跟树和草的关系是那样亲密,在我还不知道矫情这个词的意思时,我抱过那么多温凉沉默的松树和杨树,回到家里我的头发里总是有松针。而草地,我知道什么草在哪里比较多,我踩在上面时也许体会到幸福和满足,一种跟世界更加亲密的联系在我们之间曾经形成。
回忆起儿时往事令我喉头哽咽。这是电影《放牛班的春天》开始时的一句台词。这个夏天的一个傍晚,当我再走进我的黑松林,心底响起的第一句话,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