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放弃一切希望：读了张昊辰与陈丹青的对话，略谈其中的一个话题，也推一下钢琴家的新书

文：张可驹

这段时间，张昊辰推出他的新书《演奏之外》，是国内古典乐坛的话题。钢琴家著书，往往是既有话题性，又不乏争议的。是否走学术路线？是否刷明星光环？诸如此类。张昊辰一向被认为是青年演奏家当中，特别侧重思想性的一位。他的书也是如此。

配合新书的推出，陈丹青和钢琴家进行了一次对谈，他一直推崇张昊辰的演奏。昨天看了对谈的文字版：人期待谈论艺术，艺术也期待人去谈它，发现里面有意思的点不少。而有一个话题，是特别触动我的。如下：

此时，借用但丁的话说：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在霍洛维兹的高峰状态，或至少是正常的时候，他对钢琴的驾驭能力，对听众的驾驭能力，是20世纪演奏史的奇观。然而霍老自己说：当你走出那扇门来到舞台上，你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

霍洛维兹不怕弹错音，只会坦然地说：我不是海菲兹，我是霍洛维兹。因为整体上，他仍在呼风唤雨，一二瑕疵不值一提。但那轮日本现场的垮塌，是钢琴家的精神科医生给他长期错误用药，外加他酗酒等等，一系列问题总爆发的结果。

即便如此，霍洛维兹也势必很清楚，学生们会看他跌落神坛，乃至于反复欣赏。而更加乐此不疲的，大概是同辈的、晚辈的同行们——毕竟，已经被你或碾压，或压制这么久了，也该看看你终究作为凡人的一面，看看你终归不能避开常人共有的软弱之处，由此迎来自己的崩溃。

霍洛维兹当然清楚，海菲兹是他的反面，永远完美，近乎绝对。因此这位小提琴家非常的累，对人对己的要求都极高。但海菲兹势必比霍老还要清楚地感觉到，人们对于他崩溃的期待，是多么大呀。毕竟，霍洛维兹有时还被调侃为错音大师，他可是将小提琴拉得比钢琴还准，而且永远那么准的小提琴之神。

我怀疑演奏史上，都没哪个人像海菲兹那样深感“神明”难当......了解他的影响力，就会知道。可直到最后，海爷的心声或许是：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可我毕竟是海菲兹。

日后，霍洛维兹漂亮地收复失地，再次前往日本，赢回他的光荣。

张昊辰并没有自我批评，表示自己当初那么看霍老的录像不对，因为那些少年人当时的确没有恶意，只是领略“钢琴之神”终究是一个人而带来的多面性的刺激。在一个通常的常人身上，失手的时刻，太常见了，根本没什么话题性。除非是喜剧，或悲剧电影中进行一些加工，将它放在那个人生活的重要转折点上。

其实哪怕真是那样，往往也决定不了一切，但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当年柯蒂斯的少年们，可能被告知自己是天选之子，然后在面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很长时间里，忽然从一位大神那里，收获意外的刺激。彼时，他们是否意识到，如果将来自己真能长久生活在舞台上，对于双向“刺激”的期待，也将伴随他们的一生？

我很高兴张昊辰没有去反思自己当初的做法，因为这多少显明，他确实也已经准备好了。当然，也有演奏家无论弹得多烂，台下照样高潮迭起的情况，并且随着目前的现状，只会越来越多。但那在某种意义上，已是贴近行为艺术的事，此处就不多展开了。

推荐一下张昊辰的新书，其中记录下他对于很多关键的音乐问题的思辨，以及由文字谈论这些问题时，有关“深入”与“浅出”的理解。书中加入了钢琴家的四篇访谈，其中有一篇是我访问的，原题为《我们都从模仿开始，刻意才真正可怕》。钢琴家确实谈出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