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与枪声——旧金山同性恋大游行

可以说，我这次去美国，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看这个大游行。

SF Pride Parade（旧金山骄傲大游行）是全世界最大的LGBTQ大游行，在每年6月的第4个周末举行，旨在对LGBTQ进行支持。

1969年6月27日，在纽约的格林威治村一间名为“Stonewall”的酒吧发生了暴动。那时候，同性恋在美国还被认为是违法的，那晚，警察借口检查这家gay吧，把里面的客人全部赶到街上，过程中发生了严重的暴动和流血冲突，

第二年的6月28日，为了纪念Stonewall酒吧暴动事件，纽约街头举行了Gay Pride游行，这一运动蔓延到了旧金山和洛杉矶。慢慢地，成为了每年固定的活动。

40多年过去，时至今日，LGBTQ人群虽然仍在很多地方受到歧视或者不公正待遇，但比起几十年前，境遇和社会舆论已是大为改观，2015年，美国通过法案，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

彩虹旗是这场社会运动最重要和最鲜明的标志。彩虹寓意多元，多元的价值观、多元的性别认同，多元的性取向。我去参观在旧金山的GLBT博物馆，里面有解释彩虹每个颜色的具体象征。

6月28日，周日，早上9点半，我上了火车去市区。

在美国，开车出行是最主流的交通方式，所以大部分地区，公共交通都很糟糕，旧金山已经算是全美公共交通数一数二的城市了，即便如此，平时乘坐火车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考虑到今天市区会封路堵车，我们决定不开车，坐火车去市区。

相比起平时一节车厢就几个人，今天的火车简直爆满，且光怪陆离。

一个白人男生穿着超短裤和花衬衫，衬衫扣子全解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旁边坐着一个女生，超低胸背心，身上全是纹身，画着夸张的大浓妆，足有五厘米长的假睫毛横不得戳穿天花板。

两个女同坐在靠门的位置，身上充满了彩虹元素，其中一个戴了一个发夹，上面写着LOVE WIN。

和我们一样，很多人没有座，站在车厢里，一个女孩穿着近乎比基尼，超高高跟鞋，头发染成彩虹色，梳着双马尾，她旁边的男生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银色的紧身内裤，两个人同样夸张的烟熏妆，同样都在背上背了一对彩虹翅膀。

车厢里大部分人都是类似这对“黑暗天使”的装束，音乐震天响，人们嘻嘻哈哈大声笑着，吹口哨，唱歌，扭动。

我默默地掏出口罩来戴上，我假装平静地环顾四周，竭力抑制住这视觉、听觉带给我的全方位冲击，我想拍照，又不敢，只好退到车厢后面，偷偷观察。

美国的火车车厢之间是有两道门的，一般人们都不会在车厢里窜来窜去，因为挺麻烦的，你得推开一道门，进去，关上，再推开另一道门，进去，再关上。

这时，一个人从隔壁车厢推开门过来了，一个男的，黑色皮肤，肥大耷拉的肮脏的卫衣和裤子，卫衣帽子戴在头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比起那些奇装异服的彩虹天使们，这个男的更让我觉得奇怪。

也许是看太多电影了，我想象中，这个人耷拉的衣服里藏着一把枪，马上就要血洗车厢，给这些“恶心的同性恋”一点颜色看看。

他挤到我老公旁边站着，我全身汗毛竖起，我把老公拉过来，我假装平静地密切注视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每次他手一动，我的头就嗡地一声，全身肌肉紧张。

没有枪，没有刀，这个人好像只是有多动症，手不停地动来动去，车厢里的其他人也并不把他当回事，照旧继续着他们的火车party。

不用看站，天使们蜂拥而出的时候，我们就跟着下车了，这里是大游行的起点，多达200多个游行队伍从这里出发，沿着主街一路前行，最终抵达中心一个广场，在那里会有大型的表演和派对。

刚出地铁口，发现游行已经开始了，大街被封起来，街上正在进行大游行，路边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人群一阵欢呼，原来迎面走过来的是苹果代表队。

不管每个人心底里对于LGBTQ的真实观点是怎样的，至少在社会舆论层面，支持LGBTQ在美国已经是一种绝对的政治正确。尤其近几年来，出现同性元素，几乎成了好莱坞电影和美剧的标配，没有也得硬加上。

在一年一度的旧金山骄傲大游行，除了各大非盈利组织和团体，政府官方机构一定会出面表示支持，各大知名大公司如苹果、谷歌、脸书等等必定派出代表队参加游行，走在街上，星巴克、麦当劳等大品牌也一定在醒目位置悬挂彩虹旗，旗帜鲜明地表达态度。

给大游行拍照就交给老公这位专业摄影师了，我，就到处溜达。今天的大街简直是奇装异服目录，什么打扮的都有，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只这远远一瞥，已经让我又惊又羞，不敢再看第二眼。

这个东西，在我行前看资料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那么突然、没有防备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还是把我吓得不轻。

在旧金山，有这么一些人，他们认为L果体是人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之一，而加州的法律禁止在公共场合X行为，但是没有禁止L果体，所以他们就抓住这个难得的权利，公然在街头L果奔。人称“遛鸟侠”。

两个遛鸟侠就这么悠闲地在街头漫步，除了一双鞋，什么都没有。我看热闹似的看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他们，街上的人们好像已经看惯了这个画面一般，没有人围观，没有人说什么，没有人理他们。

当大家都对此无所谓的时候，我的感觉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盯着他们看不再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再后来，看多了以后，甚至已经看腻。毕竟，遛鸟侠主要是大腹便便的大叔，在美学上欣赏价值不大。

一个人挤进了围观人群，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浅棕色的卷发，戴着眼睛，十分斯文，放在今天这个场合，他看起来十分普通不起眼。

他没有任何打扮，但是已经足够特别。他穿着一条宽松的皮裤，没穿上衣，整个上半没有穿任何东西，除了胸口的两块胶布，胶布上面画着彩虹，这个不是打扮，而是一种宣言。

在LGBTQ里，G指Gay， 也就是男同性恋，L指Lesbian，即女同性恋，这是最被人们熟知的LGBTQ群体。同性运动发展到今天，这两类人群其实已经被很多普通大众接受，他们也是相对融入社会最好的人群。

而B（Bisexual双性恋）、T（Transgender变性人）、Q（Queer所有不符合主流性与性别规范的性少数群体），作为更小众和更难以被大众理解的群体，时至今日，仍然是不能在阳光底下生活的一群人。

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T。他那么瘦小柔弱，黑框眼镜下是一双苦闷而倔强的眼睛，他拿着一块牌子，费力地攀爬着一根柱子，他一手扶着柱子，让自己身体悬在上面，一面费劲地举着手里那块牌子，举向游行队伍。

举了一会儿，举不动了，他又换了一个手继续举着，他不说话，不呐喊，不笑不叫，在喧哗躁动兴奋的人群里，他就这么安静地举着这块牌子。

就是一块普通的硬纸板，上面简单地写着这么一句话：come out, come out, whoever you are（出柜吧，无论你是谁）。毫不起眼的他和毫不起眼的牌子，几乎淹没在这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人群里。

跟着人群流动，我们慢慢走到了市政广场，硕大的平时空空如也的市政广场，此刻已经变成了嘉年华派对，狂欢的海洋。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们争奇斗艳，相比之下，我穿的就像只灰扑扑的麻雀。

这其中，当然不乏万众瞩目的焦点，长相和身材都同样火辣，打扮够特别又够精致。但更多的人们，就是普通的人，各种体型、各种年龄、美丑不论，同样敢穿着奇异的衣服到处转，这份自信，这份满不在乎，这份自在表达，着实让我羡慕。

舞台上的拉丁歌手唱着热情奔放的西班牙语歌，下面的人们拿着酒，跟着唱，即兴起舞，我被音乐挑逗，也跟着扭动。大家对遛鸟侠熟视无睹，却总有人看我，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舞姿曼妙，后来我才意识到，大概是因为在整个广场几万人里，我们是唯一戴口罩的两个人了。

我被这个气氛搞得心旌荡漾，但口罩是万万不敢摘的，估计有很多人在心里骂我们是胆小的亚洲人了，管他呢，你有不戴口罩的权利，我也有戴的权利。

下午5点，狂欢仍在继续，又累又饿的我们俩准备撤，人群实在太拥挤，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来，我们坐在广场边缘休息，在手机上看看一会儿去吃什么。

不远处，人群突然开始骚乱，一群人一边尖叫一边向着出口处乱跑，我脑袋嗡地一声，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一边语无伦次地叫着OMG，一边拉着老公往外跑。

出什么事了？大家纷纷乱问，有人开枪！开枪！一个人边跑边叫道。我吓得浑身乱颤，看多了美剧的我，想象着一个人跑出来，拿着枪一顿乱扫射。难道我要命丧这里？不不不，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拉着老公乱跑。

老公没有跑，他一边走一边往回看，我说你怎么不跑，他说刚才进去的时候都安检了，不可能带枪进去的，而且现场这么多警察，你别跑了，一会儿人群踩踏更严重。

我一听有道理，就慢了下来，人群也慢慢没跑了，大家都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不知怎么里面的人群又开始狂奔，带着所有人的恐惧心理，我们又抱头鼠窜。经过出口通道时，一个华人大妈，大概是来会场捡破烂的，拖着硕大一个推车，堵在前面，推车被卡的动弹不得，后面的人情急之下，一脚踹开不锈钢围栏，所有人全部蜂拥而出。

出了会场，外面大街上停着两辆警车，另外十几辆警车警笛大鸣，冲进会场。看到警车了，我们安心了点，刚才还在惊恐狂奔的人们好像没事人一样，又开始跳舞扭动。

本来要持续到晚上的狂欢派对就此结束，晚上，我看新闻，视频出来了，说是现场有人起冲突，打架，其中一个人扬言要开枪打死另一个人，但其实他并没有带枪，更没有开枪。

绚丽喧哗的彩虹游行最后以枪声结尾，更增添了一些戏剧色彩，这也好似预示着生活的真相：太平盛世下总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

我的彩虹兄弟姐妹们，愿你们在尘世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