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或5071
很久以前写的一篇小说,我的朋友们大概都已经读过了…客观意义上的处女作吧,有很多想表达的,篇幅限制导致有些处理很仓促,结构上参考了莱布尼兹法则。
正文
01 “咔哒” 诺亚猛地回头去抓掉下去的演算纸早已为时已晚。在楼梯与楼梯的交界处,一头扎进了间隙中无边际的黑暗,演算纸在空中层层盘旋形成另一个小的通天塔,椭圆与天体特征构成的连续性在风中飘扬,远远的光亮透过来照亮纸上运动的轨迹。一整天的运算化为虚无。 “哎…” 诺亚一下子瘫倒 台阶光滑到诡异,他正躺在第112层第536级台阶上,声音从底层传来, “大师,怎么又掉纸了,你到底会不会算啊”,是底层的劳工发出的嘲笑声。
从第一层地基的第一个基岩算起,业已建成的通天塔塔根据官方的数据已经超出了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建筑。守望者如此骄傲的说道。然而所有的修建者,看到的除了木板围墙,帆布屏障,就是脚手架,梯子,桁架以及,在黑暗中不断不断延伸向上的漩涡式的阶梯。推送砖头,修筑泥胚,上漆,堆砌台阶,每天周而复始,简直是活在幻想中的层层叠叠而上。 可是诺亚一直在想,假若这座塔是一直向地底延伸,也绝不会有人发现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是,这里几乎没有人走回头路,人们劳动,修筑,创造,繁衍新生,再重新上路,不断的向上,向上。
在诺亚的幻想里,存在一个地下的巴比伦塔,那里包容了地上所有卑劣丑恶的东西,地下的屋顶会像开口朝下的垃圾桶,油腻的纸团,洗碗的脏水,甚至是一种深色的能挤压延伸的脏东西,就像人类排出的粪便,从一个黑洞排向一个黑洞,在最底层盘绕起来,一层层堆成一座顶尖歪扭着的粪便城。彻头彻尾的神圣巴比伦塔反命题。
但是数学的演算压根不允许这样的幻想,通天塔就是通天塔,一个从地表一直穿到云端的塔,而诺亚就是诺亚,一个通天塔里的演算家,演算,未来。
墙壁的间隙间,能看见夜幕笼罩,时间覆没大地,时间,纯粹宛若太古的时间。 在黄昏到临之前,他登上高台,转过身,大声宣告“今天的预言是,神的子民将会在末日来临之前冲向最高峰,那里探测仪和实体大脑一同飘浮在空中”
台下是照旧的哗然
所有词汇与字句都是经过严格的观察星轨,记录数据,严格演算后得出的结果,也仅仅是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不着头脑的词汇是什么意思。
夜晚是休息取乐的时间,铃声在黄昏透过厚重塔壁之际,回响于每个走廊上灯光正方形匀称投射,粗重的呼吸声,粗俗的黄色笑话,沾满泥巴的笑脸,空气中几百年的尘埃被奔走的躯体扰动而起起伏伏,于是舞动着宛若棉花地的落籽,扑扑索索地又掉到底下去了。
诺亚和周围的通天塔二代们一起走过脚手架和木板围墙的缝隙,看着一个起重机吊死另一个起重机,每天这个时候,外面的夕阳大概正好,照在通天塔外塔身上的几十万颗马蹄石上,大概会使得整个塔身反射出柔软的,宛如余晖下的海浪般的光芒。 他漫无边际地幻想,并想起了五十年前离开的故乡,几乎忘却了一切,他只想起开了一山坡的矢车菊,四月份空气的香甜,和黎明之前远方天际线的一点蓝。 高空的风席卷而下,黄昏下的高塔,大概在微微颤栗着。
02 “滋滋” 一阵轻微的电子脉冲,阿水从半梦半醒中醒来,指尖拂过显示器,黑色的树木轻微的摇动,是这静态影像唯一的变化。
已经一年多了,她仍然会做梦,长长的不着边际的梦,延伸到空间尽头的数据空间,空中飘浮着秩序者的芯片导入仪,像鲸鱼集体搁浅。
不消她费心,ai早已检测到醒来的体征开始播报今天的指定任务与活动范围,黑暗中可以看见休息室对面的存储盒发着蓝光,里面装着她的数据id以及今日指定的通行证,赶在示波器哔哔哔地开始警报前,她按下交互悬窗上的“yes”,否则一整天就都被困在在胶囊床了。秩序者的一贯作风。
她翻身下床,不消费心,自由民主在上,ai会解决一切。 “下面播放留言,请agb3958号,在世界时九点前通过37号快速通道到达5071号控制台进行设备维修。” “来自agb0533。3958,今天,神遇见了我们,现在求你容我们往旷野去,走三天的路程,为要祭祀耶和华我们的神。” 推开休息舱,她一脚踹开堆在小洞上的控制面板,拧了三下,从洞中她掏出所有作战武器,小刀,全息影像投射器,绳索,用于连接不同档案馆的电极,替换芯片,电击式感应器,枪体和消音器,“按钮”,和一本翻的破破烂烂的旧约。 门不着痕迹的开启,扣上最后一颗秩序者统一发放的交感服的扣子,阿水看见光在眼前抬升,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的天际闪现霓虹灯的对称美学,广告牌与宣传牌交叠栉立。 远方天际线侧,一张白底蓝字格外显眼 “爱,是人类灭绝后外星人发现的两具拥抱着的残骸。” 她摇摇头,阿水早已习惯了在一张张机械的指令下偶尔夹杂进来的一两句来自上世纪的老掉牙诗句。
但她当然也记得曾经有那样一个男人对她说过,“我们活的时间太短了,所以我们的责任和任务就是将情感与回忆,甚至对于悲伤的往事,通通转为美”
阿水总是忍不住想要嘲笑他实在没有远见,料不到义体这么快的出现,使人们再也无需担忧死亡打扰工期,与之相反,所有的情感与回忆被一张张芯片替代,那些所谓的悲伤往事,也不过是一份平常的数据。
笔直的白色隧道通往仿生鬼魂的5071号档案馆,被秩序者称之为电子垃圾场的几万个存档处之一。5071是这个片区最高的建筑,远远就能看见它鹤立机群的身影,一个镜子的塔,映射着各个机械装置,齿轮和传感器都运转良好,它由各种真真假假的目录构成。0533说,宇宙也不过如此。尽管如此,普通的维修者一向无法进入内部,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指定的日期,是终末之日。 0533从背后拍了拍阿水,笑了笑,念道 “你定意要作何事,必然给你成就;亮光也必照耀你的路。” “阿门” “阿门” “开始吧,0962和0782已经上线了。” 她当然记得那个男人,否则她也不会悄悄每天更新的芯片逐一销毁,人脑是最易消磁的磁盘,尽管如此,阿水也不愿意忘记那些雨夜,那些黑甜的美梦,那些被晨曦点亮的风景,克斯公司电影开场的轰隆隆声,摄氏度25度的温暖,夏日余晖的迂回婉转。 过度兴奋而产生的冷汗流过,阿水的义眼微微颤动 “5071,启动。”
03 实际上,在事情发生之前,137层就充满了奇怪的氛围,守望者的消失非常突然,按照往常的指令顺序,守望者应该在第三个通天塔日的傍晚下达最高指令以划分每个塔层的行政规划,下一个塔层的开辟时间,位置等等,但在这座塔日夜不息地层叠而上,似乎都已快碰触到天国门扉之际,守望者失语了。寂静与困惑以及一些暴风雨来临前的躁动与狂热,笼罩 着137层。
实际上底层的劳工完全不知道守望者长什么样,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在无数次叠砖,钉防水布的间隙,会有“上面的人”传来指令,让他们一直向上走,向上走。现在他们消失了
“天国的大门终将打开,温室效应的大水会漫上所有土地,天空上会降下导弹的雨,神在地上的意志会达成实行。” 诺亚大声发表宣言。这是他最新的计算成果。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群炸开了锅,质疑声接连不断“什么是导弹啊?”“温室效应是什么”“为什么预言家总是说出来奇奇怪怪的预言?”“他的预言…好像从来真正没有实现过”这样的议论诺亚早已经听惯,修建的任务繁重,人群聚了不消几分钟,就慢慢散去了,讨论声也消失在风中
137层是诺亚见过最宽阔的一层,这里砌砖的砂浆以沥青为主料,它能渗进大砖,将砖块牢牢粘合起来,牢固程度不亚于砖块本身,越过六边形的中庭,一条平缓的坡道镶在阶梯的右侧,像缠绕在鞭子手上的皮条。 他一直从135层来到这里,原本是来寻找在底层认识的工友该隐,传达预言,没想到守望者口信从这里,就已经断绝,坡道旁的小镇依旧点点光芒,然而通天塔的黎明,寂静而迷惘。
“想什么呢” 工友从背后拍了拍他,“你的预言可是让这里好好热闹了一段时间” 137层作为上下层的中转站,形成了一个小镇,镇中有教堂,有排忧解难的治安馆,有贩卖通风口人工种植的土豆,小麦,洋葱,椰枣的商店,人们在这里静静地繁衍生息,再培养出通天塔三代为通往天堂的事业添砖加瓦。
“也没什么”诺亚笑着摇摇头
去工友家中吃早饭的路上他看到小孩子沿着坡道上下追逐,毫无惧色。看到有几张白色的旗帜懒洋洋地拉在屋顶上,这说明了他们的立场,这个小镇充满了反守望主义者,该隐认为修建通天塔的人们人人都是上帝的子民,因而人人平等,而守望者的存在无疑打破了这一平衡。
早饭吃罢,诺亚看着下方的灯火点点,扭过头去问该隐的妻子 “你们去过下面的巴比伦么?” 妻子有些惊愕地摇了摇头,而该隐则耸耸肩,他说:“我们住在通往天堂的大路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伸这条大道,就算离开,我们也只向上离开,永不向下。”
诺亚看着窗外随风摇动的白旗,总感觉风雨将至。
那是突然下起来的暴雨,穿过了楼梯的间隙将通天塔从上到下浸透,连续大暴雨的第7天,底层的人们开始撤离,整座塔陷入恐慌。缓慢的,人们发现,从底层漫过来的水上涨的速度已经超越了降水的速度,更像是将塔身底部通向天堂,而此时,天堂漏水了。 它打开了天堂的地窖,颠覆了上与下的逻辑因果,同时掩埋了所有对于守望者的信任,人们陷于狂热的革命情绪中,白旗迅速发动攻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革命,精锐的石矛和壮丁,使得在这场骚动中少有的异见分子也闭上了嘴。 不消四个塔日,起义军占领了整个137层,他们推行了崭新的民主选举制,该隐作为他们的代表高举着“实现通往天堂伟大目标”“打倒守望者者纸老虎”的旗帜,那些写满巴比伦文字的布条,竟然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违和感。
诺亚看着所有这些游行,呼喊,决心与空气中通天塔二代舞动的青春,突然就意识到,太长时间紧密的劳作生活,让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过肩的白发和满脸的胡须,他想到,在所有那个光与影交汇的白昼与夜晚,在每个努力与重力做抗争的阶道与空间,他从来都没有过这么激动的情绪,对于过去的诺亚来说,也许这座塔本身都已经成了最大的神迹,他只是 想着每天这么静静地做下去,做下去,直到天堂。
而此刻却不是如此,人们不时掉落,再缓缓在水面飘浮起来。更像重力就此调转,天空成了大地,而大地间的水流向天空,而这座塔也是来自天空,从最高处一直插到地心深处,至于天堂,什么劳什子天堂。
诺亚突然想起来了两句古老的诗句,念出声来
“于浩歌狂热之际,在天上看见深渊” “阿门。”
04 “3958,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收到,0533,请将空间站状况进行汇报” “空间轨道正降至目标地点” “请确保在5分钟之后将导弹瞄准秩序者大楼控制中心” “降落平台锚点,正常” “0962,确保已经完成秩序者大楼安全系统限制” “dsrv已经锁定,分析大气成分,氧气密度为负三,二氧化碳浓度在可接受范围内” “0782,已经黑入核心电脑,全自动安全保障加自毁系统已经关闭。” “恢复密封柱,用时不超过720秒” “方向,翻转,倾斜” “作战还剩420秒” “我们没有时间来替换数据!” “导弹的高能量水平正在不断上升!目前处于发射位置,正在产生大量电力,馈送到超高压系统,所有的电源系统都已经在线,阳电子加速进入最后阶段” “还剩30秒!正在进行c语言分析算法,系统限制已经解除!” “任务完成,接下来只要按下这个按钮,0962,灭世程序就启动了。” 全息影像拍了拍阿水的肩膀,阿水闪身穿过一系列的红外线探照器,一路上,她通过触发lc谐振电路畅通无阻 “改变光照波长”,将最高指令下达后将交互眼镜扫到哪里,二维码的波长相对适应了阿水的光线波谱,身体所至,门应声而开,旋即,能动化的自动销毁程序逐一启动。 对讲机中,0782说 “请快点,3958,我们触摸导弹发射按钮后,电磁脉冲会毁掉所有的电子设备。” “明白” 阿水有条不絮地将5071的所有密保系统解除。 0533将一梭子子弹打进交互系统的外露式权限芯片,“我们的任务是销毁数据库里的 磁性备份,周围的数据中心会一起爆炸,你的任务是确保5071的有利用价值数据的完整性”,他转过身,接入电极。
将鞋底的防滑功能取消,阿水大踏步走进雨幕中,这是时隔五年,五年被沉甸甸的休息室,通道,电极线存储盒强化神经系统充满的日子后,她第一口大口呼入的空气,肺部匀速地将气体交换,状态良好,她感觉到了新生。 对讲机突然叫起来 “对了,5071档案室,其实是个电子监狱,里面都是电子幽灵,秩序者的常规把戏了,注意动作幅度。” “收到” 夜风中隐隐飘着水银味,阿水闪过一一系列波长探索器的追光,一下子隐去光芒的5071入口一片寂静,在黑暗中,阿水在衣中摸索了片刻,静静点亮了一只蜡烛。
“快将ic卡插入管口,0533”0962大声吼道 “极值已经趋于最大值了!” “输入!” 0962打了个响指,应声将最高交互权的芯片放上网络空间中的nfc物联系统,整个太 平洋片区的供电应声断电,穿过深海的电线停止振动,夜夜笙歌的霓虹灯光刹那熄灭,仿生机器人艺妓放了一半的媚眼再也无法吐露电子的爱心,人工智能的机械播报再也无法播报世界的一尘不变。井然有序的世界一下子被抽离,虚拟空间中的光怪陆离就此沦为泡影,他们看见远方天际线有了颜色,看见了一只只鸟飞出来牢笼。
将最后一层id造伪码输入,阿水看到尘封几个轮回的5071数据室显现世间。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数据库。 屋内布满氤氲的朦胧光线。烟草燃烧发出的辛辣而又宜人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墙上挂着壁毯,墙里内置的扬声器正放着一首经典老歌,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两个世纪之前的歌了。 阿水喃喃自语:“哪有什么秩序者。” 房间给了她很熟悉的感觉,阿水放慢脚步,一点点拂过壁毯的粗糙纹路,她却摸了个空,壁毯一下子倒塌,展出了一块巨大的监控显示器。
他们一下子突入世界中心的高塔,只发现一具早已腐烂入骨的尸体,机器与陈腐的蕾丝 和签署日期是50年前的秩序者协议。 在最高的塔上,他们看见停电乱世一切众生蝇营狗苟,一切皆虚。 “等等!”0533喊出声来,将手指指向最远方的天际,那边的天空翻着一缕白,像是黑板底端的粉笔痕。
“是的,已经来不及了,海水会淹没一整片海拔低于100m的地区”0962静静说道,
“停电将整片地区的电驱动水闸都关停了,温室效应以后200年,潮水早已忍不住上岸的步伐,接下来就静静看末日的演出吧” “阿门” “阿门”
监控的存储器使用了古老的台式电脑,阿水的内心一下了然了,之所以自己的电子探测器毫无反应,是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接入云空间。监控的视角非常的详实,几乎每个建筑内的角角落落都得到了覆盖,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
阿水一点点地,仔细地翻阅每个镜头,她看到每片紧实的瓦片,每层层叠而上的阶梯,和在其中奔走的穿着奇怪古装的人。唯独,没有看到建筑的外身。 她起身,沿着数据线去寻找源头,按照她关于近代信息技术的了解,这样的有线监控,所覆盖的地区,一定不是很远。然而,她却发现,这些积满了灰的数据线,直直的绕了几圈,接在了电脑的另一个接口上。 阿水完全明白了,所有那些电子幽灵的事全都属实,这里大概又是另一个电子虚拟的圆形监狱,一如外面。
深吸一口气,她将数据线拔下,在插进自己后脑勺的神经接口之前,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便念了出来
“要在所有中看见无所有,从无所有中得救。”
05 “天堂的地窖开了”诺亚喃喃自语。 雾太浓,破裂的瓦片纷纷攘攘地节节败退,像捻住阿里阿德涅之线那样一路捻过去就能穿过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的巢穴:塔。一开始是相互碰撞的基岩随缓缓水位的抬升升入寂静的由月光耕耘着的平流层,凝固的白浪,希望坍塌成虚影,由隐喻构成的世界融入到仿佛古生代几千万年大雨般的洪荒中,巨大的明亮在平静的黑暗中滑过,其朦胧的起点早已被光阴拖至 目力弗及的幽深处,几百年来堆下的记忆化作砖块与浓厚沥青的崩塌,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流失,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像坚定的跳水运动员,像洄流的闪光的鱼,去向不可重回之地,投不复存在之温存,信仰,随之一跃深渊。
阿水知道,如果赶在虚拟3dtouch自动电磁感应驱动备用电源耗尽之前,她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去探索这个监控片区中的“塔”,在黑暗中,她竭尽全力的奔跑,拟态的传感服将每一个动作都及时捕捉,精准的传到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远方隐隐有微光。她闭上眼。
水位在慢慢的上涨,慢慢的围拢5071,透过几层夹心保护膜包裹的塔身缓缓深入,红外线警报刚刚开始悲鸣,电路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写下黑漆漆发焦的遗书,自动销毁程序loading到百分之四十,风打开秩序者尘封几百年的大门,穿过偌大数据控制中心的每个角落,吹动电子幽灵的裙角微微摆动。精微的量子计算机被缓慢浸泡,黑屏,一点点过去几万次模拟计算的痕迹也不曾残留。
层层叠叠而上的是波浪,放下笔,诺亚知道,一万次演算也不能再前进一步了,一次次流星划过的痕迹,都已经被草稿纸所记录,所叠代,换算出来的结果,只是四个一模一样的 数字5071507150715071
水翻滚沸腾,沿着天桥直泻而下,打着回旋涌进璀璨的天国门洞,冲进共性广阔的疆域,刺穿烂泥,敲打岩石,碾碎红砖,洪水像是把天空和田野构成的抽屉打开了,塔在一点点消失,折叠着消失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它曾经提炼的希望有多纯净,辉煌熄灭后投下的阴 影,就有多嶙峋,灰暗。
保护膜彻底告败,黑沙从覆盖的树脂膜上哗的哗啦啦流下,镜子反射出的人工黑夜回馈失灵,再也不能控制并渗透每个基本粒子,复制的清晨沿着染上斑点的电脑的显示器爬起来开始具象化,继而破裂,墙壁摇曳崩裂,房间朝着天花板方向坍塌而去,修改过的全息影像,被编码在硅片上的dna,实体大脑,与一整个空间,被侵蚀,吞没,消逝。
“记录到此为止” 远远的光亮接近了,阿水闭上眼却不再去看了,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当高度集权的信息社会还是摇篮中的幻想,在那座无忧无虑的城市,在那个焚烧年少日记的院子,雨季的潮湿和温热的手,他的脸庞和她一针针编织的漏洞围巾,少年的笑容和随风播撒的栀子,以及恰恰对应上的,古怪监控录像中的被演算纸堆满的人。
世界在恢复本原的过程中先膨胀开来再收缩,那些所有与某个时间相连的神话般的比邻,海沟,平原,风化石柱,手,一直下的雨,水母,窗帘和灌木丛,生命之蔓,沿着轨道而滑行的世界,繁星,涌动的人头。哥伦布与孤儿,一个笑,烧成灰烬的第几百次叹息,金发妖 姬的胡旋舞,四人帮时期留下的高楼,鸟,群鸟的习性,幼年,种类。黎明和黄昏的古老联系,不过能肯定的是,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寂静中,那些同类事物的单纯再现,而且它们既不是相似,也不是重复,就是本身。
时间与空间的之间,就是之间。
强烈的飓风已经刮来,把通道窄门从铰链上吹落下来:掀掉了东面的螺栓,撼动了摇摇欲坠的地基,诺亚放下笔,看这时,《圣经》所说的那种飓风变成了猛烈的龙卷风,扬起了尘土,堆满了一整层的演算纸被席卷而去,人们在泛着微光的海中缓缓飘向海底的另一个天空,这大概,就是这个时空的预言家的结局,诺亚掏出随身的小刀,狠狠插入自己的咽喉。
以形骸为贽礼,通天塔在云中缓缓坍塌,天平失去平衡,小径分开深处是另一句用死亡写就的犹太旋律,圣经的第几行第几页写又满了什么自由与信仰的寄托,天平另一端又填满了爱因斯坦点燃烟斗要用的那种火柴,几行字句定下这塔便非倒不可,留给五千年的口信又化作另一个循环的开启,自以为有法子能使上帝欢欢喜喜地买走臭鸡蛋。总而言之,旋转,崩塌, 毁灭,那些所有填满夕阳和希望的砖块,浆洗匠,空中的果木园,预言的回廊,都不见。
这是仿佛一整个世界的葬礼,阿水在最后一刻赶到。
已经越过云层边缘的光在远远处闪闪发光,这是黄昏,一切祥和且隽永,无可置疑的熟悉感,逐渐接近。
阿水迈出一步,走向云层,她走向拥抱乌云一般的华盖,暮色的红绿缤纷好似烟花般绽放,在云端,诺亚静静躺着。
他是如此古老,又是如此熟悉,阿水伸出一只手
距离,在慢慢拉近
相视
握手,是连接,是交换,是轮回,是柔和的,整个冬天方形广场的第一片雪,是不发一声告别的男子,是枪林弹雨中依赖为生的母子,是海边默默守护灯塔的夫妇,是被炸毁瞬间的楼群、精妙却无用的机器,小朵乌云、插座的表情,是郊野林中的球场、映着鸟群的池塘、切尔诺贝利,是浮起整座城市的雨。是告别,是月上树梢的温软隐秘,在围墙和翅膀间石 化的夜晚,是时间朝向人类的世界的缓步吟唱,是重启的循环,是在一次新的拂晓中缓慢的飞翔。
再次睁开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阿水从长长梦中一下子惊醒,然后她直起身过来,继续进行天体轨迹演算,并预言不久的未来
一阵电磁脉冲涌过,诺亚挣扎着醒来,收拾好随身物品,走出休息室。
人们在现实中幻想虚拟,在虚拟中对抗真实。从一个通天塔走向另一个通天塔,在荒缪中,义无反顾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