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269):怒气冷对怯娇妻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其实,冬青的心也是左右不定的,她何尝就不爱早成亲好跟鲍冲朝夕都在一块儿呢?事已如此,干嘛还说些马后课的言语?冬青声音绵和地说:“看你,说些啥话呀!见人家欢喜妹子比俺能,确实羡慕着哩!听说一到局里草料大库上任当保管员,就在帐目上跟孙洪德叫了真,兰局长都不得不发话,叫孙洪德把既往乱糊糊的库帐从头拢算拢算……”
“噫?!这可是个新鲜儿!”鲍冲惊奇地抬起头来,“那孙洪德是个油缸里的鸡蛋,摸不住抓不牢的,可难得有几个能制住他。”
“咯咯!他偏现下见了欢喜就打怵。听说他那库帐越拢越糊涂,这几天总往于永年大叔身上推,说是当初接下来的就是混沌摊儿。”冬青边给鲍冲找擦脚的手巾,边说。
“哼!狗扯羊皮呗!谁分得清哪是狗毛哪是羊毛。”鲍冲又问:“还听说啥来,都给我说说。”
“再说,怕就得数上悦来婶儿子上朝鲜这件事儿啦!冬青回答。
“啥?!”鲍冲腾地两脚站到地上,“真?!”
冬青叫他闹怔了,瞠着两眼:“我是听欢喜妹子说的,说悦来婶的儿子管志华给棒棰川青年来过一封信,还提到他要按咱们订的竞赛公约,跟咱们大伙儿赛一赛呢!咯咯咯,真有意思,他在外国,咱们在棒棰川,那可咋个赛法呢?咯咯咯,怪笑人呢!”
“你笑什么?”鲍冲横了冬青一眼,脸儿冷下来。“怎啦?”冬青莫名其妙地问道。

鲍冲麻耷一下眼皮儿,瞅瞅冬青,打了个沉儿,低下头去。他自个儿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看你又是两脚泥!”冬青轻声地说着,又轻手轻脚地把鲍冲弄漾了的水盆往鲍冲脚前推了推。
鲍冲有心没肝地涮了涮脚,坐在板凳上蹬新鞋。
“你等等!”冬青到炕梢,又把手伸进贴着双喜字儿的小箱子里,闪神儿间拽出一双新崭崭的上了绣花底儿的洋袜子:“给!刚洗的脚后跟发涩,别踩倒了鞋帮儿。穿上袜子滑溜,保你一蹬就把鞋穿上了……”
冬青尽力分散鲍冲的阴沉神儿,也不见鲍冲脸上展一展笑纹络。冬青拘拘束束地站在他面前,不知说句什么好。鲍冲睁大了眼睛,拨瞪拨瞪地瞅瞅冬青,叹了一口气,走到炕跟前,一仰身,头枕到行李卷儿上。
冬青在当地站了半天,听着火中的劈柴冒油子的嘶啦声,听着油灯窸窸窣窣地爆灯花儿——不知这灯花儿主喜还是主忧?
“要睡,就脱下衣裳,放下被窝,好生睡。”冬青把手上那双新袜子撂到方桌上,回身去为鲍冲拽那两只漉漉湿的棉裤腿儿。
鲍冲这时才眼瞅着房笆,自言自语地说:“打听说十月二十五号那天咱中国出兵到朝鲜,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就估摸咱们这些身强力壮的小哥们儿准有人摊上,果然。人家志华是悦来婶心肝似的独生,是悦来婶的唯一亲人,他上了前方顶枪子儿,我们在家守爹守妈守媳妇儿,天理良心说不通。”

“听欢喜妹子说,县上动员参加民工队,也有不爱去的,可不都像你这么想。”冬青说。
鲍冲像被人扎了一锥子,嚯地坐起来,两眼火赤楞地,像瞅个陌生人似地瞅着冬青。那神情儿,真好似一头惹起了性子的犍牛,谁面对它,都得打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往后闪闪。冬青此刻在鲍冲面前,倒抽了一口冷气,耳根子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和鲍冲,打一小就没红过脸儿,她暗暗祈望着,不要打这儿开了打吵子斗嘴的例。虽然人家都说两口子怄气没有隔夜愁,总归闹别扭没有和和睦睦好。冬青颤抖着嘴唇儿,想说句平息鲍冲心火的话,却又不知鲍冲发性子的来由。他俩,一个怒凶凶,一个怯生生,四只眼睛对视着,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难为你!”鲍冲到底憋不住了,“难为你!竟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羞?”
“我……我是……”鲍冲这么一说,冬青似乎省觉到什么,她想使自个儿平静下来,可心口窝儿一劲儿往上抖动,嘴里往上反酸水,肿了的腿脚更不受用。她无力地坐到方桌边的凳子上,眼睛像揉进了砂子,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恰在这工夫,屋外头传来鲍大嫂的声音:“冬青——”
冬青一怔,打凳子上站起来,抬手抹抹眼窝儿,镇定了一下精神,去给婆婆开门:“妈——”
“你们早点歇吧,啊!”鲍大嫂只知儿子和媳妇两人情投意合,想不到他俩会闹唧唧,关照了一句之后,自己带着一天的劳顿,进了西边的偏厦门;她还惦记着她的老伴鲍廷发呢!山上又滚了半个月,衣裳得换,鞋也得掌;她想到那些没有女人照看料理的跑腿子木把,真是不知怎样狼狈地过日子呢!啧啧,活到秃了头顶白了胡子,老爷们总是老爷们,不知道在意穿戴鞋脚。鲍大嫂迈过门槛儿,只觉得一股热气打屋里往外扑,一股冷气又打外面往里涌,冬青给点起的炕灶烧得正旺。当地里有几汪水,那是靰鞡脚带来的雪化了。炕上有打呼噜的声音,抬眼细看,鲍廷发四仰八叉地在炕上睡了,睡得很沉,连衣裳也没脱。
鲍大嫂把油灯拿出来,点上,给男人把脚上的湿靰鞡鞋脱下来,还想喊醒他脱衣裳,推了几下他也不醒,鲍大嫂无可奈何地瞅着男人这么睡着……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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