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图书馆（四首）
在梅子林沟
山路上嶙峋的碎石防止我们滑倒 同时自足底递来尖锐的疼痛，这几乎 让人一念之间就想到那些石砾般的大小事 它们在人体内竖起钉子，同时标出一个人
溪流还在悬崖的中间，沿着崎岖小道、穿过密林 跨过几座用大号扒钉固定的简易木桥 下到峡谷的底部，可以抵达它
飞瀑震耳，在涧底旋起阵阵冷风 这场跋山涉水的奔赴，只惊扰起少许水雾 迷失于翻飞的衣袂中
比起漫长的下山路，我们需要用更多的时间 去平息内心深处那些浸凉的溪水声 并在钉子局促的尖端挪移碎光 安置那个意欲逃亡的人
山脚沿途而开的餐馆已经陆续收摊了 他们知道，到一天终了 就少有人会再停留
2022.7.5
街角之夏
夕阳还在那边巷口投照最后一缕光，这边的巷子 已经入夜了。环卫工人驾驶环卫小车缓慢地 从这一颗樱花树，到下一颗樱花树
街角的人静静地注目：夜影—— 尾随其后，从这一颗樱花树，到下一颗樱花树 在这些树所划分的间隙里，只不过眨眼之间 （就像你别过脸的片刻） 夕阳已不知所踪，路灯汹涌着它粘稠的橘黄色 铺满街巷
灯下一支樱花被这晚八点的仪式 徒然照亮，在她的旁边 是更多的樱花和影子、纤薄的行人
除此之外 水泥路面、小食店里整齐的桌椅 树梢上方不开灯的窗子、在等待中 但尚未前来的人，等等—— 是没有什么负担的
2022.7.6
雨天图书馆
雨首先 是打在隔窗的吊兰上，然后 落在不远处的荷塘，荷塘边的亭子顶上 茂密盘绕的金银花藤里。几颗桂花树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或者，应该是全然相反的顺序——雨自雨来 弥漫过桂花树冠、金银花藤、荷塘、抵达那株 在雨的汇聚与碎落之间跌宕的吊兰 抵达窗子里的那个人和摊开在第201页的 密集注解中的《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的天花板》
（庆幸的是我们偶尔还能注意到，我们 需要那样一面天花板 而不可得——）
叙事在短暂的停留中保持轻盈 当雨渐渐稀疏，这一切的外围，远处的梧桐路上 潮湿的人们陆续归来。吊兰又一次 从一滴雨的重量中抬起头来。我们不断往返 在那场雨和后来的雨之间
2022.7.13
在车窗边
七月中旬，下午五点，连日阴雨之后 气温陡降 至二十四五摄氏度
坐在车窗边，你几乎可以想到 一丛长在沟渠边的水麦草 它比长在旱地里的水麦草更肥硕，更绿，更高 更多时间被困于接近天空的可能 更晚结籽。充足的水分纵容它生长出 更为曲折如迷的叶脉，更加耽溺于这盛夏 更迟抵达秋天
坐在车窗边—— 一阵凉风、几颗雨，矮墙上对生叶序的时申花状 巴赫g小调。雨后黄葛树落下遍地的叶子 花蕊与萼——因为足够琐碎 而更多时间被困于接近永恒的可能
2022.7.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