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峰&姜文：什么是台词？

重温《刀背藏身》，看到后记里关于“台词”的描述，突然想到姜文的一段采访，两人的看法很相近。

徐浩峰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姜文是中央戏剧学院学生，都算学院派。几个月前听沙漠的一个分享，他也来自北电，提到了一个学院派遗风——“以说清楚为耻”，强调的是要不要通俗易懂，视听语言和剧本的侧重，大约也有点相似。

徐皓峰《人民不答应》2013年——

学艺期受的教育是“口是心非”方为语言，现今依此原则写就的得意之笔，常遭病垢，要求作出“再直白些”的修改。

提出反抗，会遭到“看不懂”的回击。

导演和剧作的本质，是形式感的艺术。

“口是心非，方为台词”，这是从生活经验里提炼出的艺术原则。生活里，人人皆口是心非。即便用意是真实的，用词也经过了伪饰，因为人跟人交往是有分寸感的，毕竟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

台词，即是打折。通过被扣掉的部分，我们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得以测知人物关系、处境、内心强度，情节演进上，也有了多重层次。

读小说看电影，毕竟不是看犯人供词，半猜半蒙，才是叙事。

现今，市场的多数操纵者们将读者观众设定为无知无识的人。商业霸权体现在以最低标准办事，最低标准下，无理可讲。

经济的摧毁性，大于政治。

姜文《聚焦》访谈2014年——

我经常碰到的问题是，我跟编剧讲了一个故事，编剧说这能拍了呀，你干嘛找我啊？

从《鬼子来了》就一直有这种情况。我说不能拍，故事当然我早就有，但是电影不能靠故事来解决问题，这就是很多电影拍得不好的原因。

故事是个想法，可是里边的细节没有，台词没有。对我来说，台词不是为了叙事，叙事就太简单了，那真的可以拍一个无声片就完了。台词对我来说，恰恰是找寻他内心里，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的那些角落，用那种相反的，或者经过掩饰的，甚至他不留神暴露出来的那一瞬间，让大家来洞察他的内心。

这样，台词才有意义。

我老跟他们说，台词，什么是好台词？一条河在中间，这边一个聋子，这边一个聋子，俩老头，其中一个扛着竿子走。

这边的聋子就说，“哎，怎么着，钓鱼去？”冲远处喊。

对面没听见，聋子。我不能让他觉得我聋，我得让他觉得我能听见他的话，所以他说“不是，我钓鱼去！”

这个也没听见他说什么，我可不能让他觉得我听不见，回答，“嗐，我还以为你钓鱼去呢！”

隔了条河，三句话其实就是钓鱼，多么好的台词！这俩老头的内心活生生落在这，但是这两个人的台词都是在否定、掩饰的过程中暴露出来的。这东西太妙了，我要找到这样的台词，我觉得我才能拍这场戏。

要不然就说“你喝杯咖啡吧”，“啊，我不喝咖啡”，“这有点凉嘛”，“不不太凉”。这种台词，那我确实，我一年拍12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