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发现：vienne la nuit sonne l'heure

vienne la nuit sonne l'heure

les jours s'en vont je demeure

这是我最早会背的两句法语诗，大概在刚学法语一个月的时候。当时沉浸在对法语的疯狂热恋中，觉得这两句真是太好听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激动地查了全诗，但全诗太长其他单词记不住，就把这最上口的两句挂在嘴边，常常念叨。

今天又想起来，发现一个小问题：为什么是vienne而不是vient?

根据前两节

Sous le pont Mirabeau coule la Seine Et nos amours Faut-il qu’il m’en souvienne La joie venait toujours après la peine

Vienne la nuit sonne l’heure Les jours s’en vont je demeure

想到几种可能：

1. vienne跟着上文的faut-il，中间被打断了，是一种诗歌的写作风格，全文是faut-il que la nuit vienne?但这个跨度太长了，不太通。

2. vienne是que la nuit vienne，而sonne l'heure可以有两解：既可以是que l'heure sonne, 也可以是普通的l'heure sonne。

3. 为了凑音节：vienne和sonne对称，音响效果更好

查了一下英文翻译，果然有至少一位译者同样注意到这个问题，译为：

LET the night come: strike the hour The days go past while I stand here

(见https://writing.upenn.edu/library/Apollinaire_Mirabeau.html汇集了好多版本的英文翻译，LET大写是我加的，因为改不了字体)

稍微细品一下，这个vienne是有韵味的：第一节讲河水长流，想到爱情，我能不想起这事吗，这水非要让我想起这事吗？当年是先有痛苦才有欢愉啊。这一节本身就很精炼，通过时态可以脑补一个完整的恋爱故事：先有痛苦（管它是暗恋，是求不得，还是啥），然后在一起很快乐，但如今显然还是BE。而且本来不想去想，但是根据下文触景生情，旧地重游，没办法。（其实，我觉得不写触景生情会显得感情更深，眼见长流水，心念已逝情，那种盘桓心头不自制的惆怅和缅怀，岂不是更符合揪心的BE美学？）

在这个情境下，【希望】夜晚快来，【希望或者不希望】钟声敲响，就有一种非常微妙的主观愿望和客观时间的交叉：主观希望夜晚快来，时间速速流逝，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愿望——时间越流逝，就意味着感情逝去得越久、越远，但不想忍受折磨，便希望回忆赶紧结束。比起夜晚，钟声是一个十分客观的时间符号，不管愿望几何，它都会响。而它响了，就意味着人在情非，无限惆怅，啊。

还可以再深究一下，这里的la nuit是单数指抽象的夜晚，jours是复数的指一日日的时间累加，但这俩词放在一起，也会有一种，在桥上从白天呆到天黑的悲情感。时间是单一的，也是复数的，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但不管怎么样吧，感情如流水，一去不复回，时间也如流水，我却还在原地。这里还在原地是说感情还在，执念还在，和一般写逝水年华人老去的思路相反，有新意（？读诗极少，感觉这个思路不同寻常，但也许很常见）。不过，人怎么样都是可以惆怅的：感情失败了，我还有执念，人也老了，也惆怅；感情失败了，我都忘记了，人也老了，也惆怅；感情失败了，我没有怎么老，但还惦记着，也惆怅。总之，逝去的感情令人惆怅，除非：感情失败了，我还很年轻，奔向美好新感情，那一般惆怅不起来，虽然这种情况强说一个愁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