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那些最初没留意的细节
查看话题 >乱读红楼||封氏的后半生
封氏,一个边缘的不能再边缘的小人物,她的后半生,只有一个字,惨。
1
封氏的人生变故是从元宵节那一晚开始的。
先是女儿毫无征兆的丢了,“因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放社火花灯,半路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
简直是无妄之灾。
封氏半生只得这一个女儿,夫妇两个看得如珠似玉,一旦丢失,简直剜心挖肝一般,“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
没了女儿,封氏的天都塌了。
原本两个还算康健的中年人,身体上也很快支撑不住,“看看一月,士隐先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搆疾,日日请医疗治。”
接着,得以存身的房子也烧没了,“隔壁葫芦庙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起,……,只可怜甄家在隔壁,烧成一片瓦砾场了。”
幸而人没有大碍,夫妇二人带着家仆只能到田庄上安身。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
封氏与丈夫还可以互相取暖,彼此安慰,因为思念女儿,日子是难捱一点,但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可谁能想到呢,屋漏偏逢连阴雨,田庄上“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实在呆不下去了,两人只能将田产折变贱卖了,转去投奔封氏的娘家。
而封氏惨淡的后半生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2
少女时期的封氏,或许也有些许不如意,但总的来说,日子还过得去。
她出身农户,父亲封肃脑子一向活泛,打理田地也算勤恳,故而家底十分殷实,起码衣食无忧。
家中应该还有兄弟。农家总是把儿子看得重要,封家想来也不例外。
但对女儿的疼爱,应该也是有的,不然不会费心尽力给她结了甄家这门亲事。
当然封肃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不说别的,单甄家给的彩礼,就要超过旁人许多。
况甄家是读书人家,走出去总要体面几分,一个秀才身份,就能免去许多苛捐杂税。
且甄家还十分富足,姑苏城内有房子,乡下有田庄,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海味山珍,家中呼奴使婢,行动有人伺候。
无论怎样看,两家结亲,封家都算高攀。
除去封肃的私心,对封氏来说,士隐也是一个极好的丈夫人选,虽然年纪大上几岁,但模样清俊,性子温和,待人也极是有礼。
于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儿来说,这就够了。
而封氏真正的好日子,是从嫁到甄家开始的。
3
与士隐做了夫妻之后,封氏才知晓自己到底有多幸运。
她的丈夫与父亲封肃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人敦厚,正直,性子至善至纯,甚至有些孩童的小天真。
最令她意外的是,丈夫从不像父亲对待母亲那般对她,他对她说话总是轻声慢语,温柔和煦,仿佛她是什么珍贵的不得了的人物,生怕一个大声,把她惊吓住了。
她不通文墨,他也并不嫌弃,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
她一直不曾生育,他也并不着急,半点纳妾的想法都无。
她生了一个女儿,产婆说她身体受损,恐以后再无受孕的可能,他也坦然接受,把女儿抱在怀中,看得如珠似玉。
他性子豁达,遇事不计较。
他朋友很多,三教九流,只要性子相投,皆能谈得来。
他喜欢扶危济困,把钱财看作身外之物。
他淡泊名利,虽然后来又中了举,做了官老爷,却看不惯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一早辞了回乡做个富贵闲人。
他给了她前半生的安稳幸福,温柔呵护,以致于她都要忘记,在封家的点点滴滴,以及她父亲封肃的为人了。
4
是从什么时候起,封氏开始察觉到不妥呢?
也许从第一天,一个照面,父亲面上不动声色的嫌弃,已经为日后种种埋下了伏笔。
“幸而士隐还有折变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
可惜两人还是错估了人心的贪婪。
面对父亲买来的薄田朽屋,封氏十分惭愧。
把钱财看得比命重,连亲生女儿也要算计,待人凉薄,虚荣势利,雪中送炭是不可能的,趁机落井下石倒十分熟稔。
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父亲。
封氏悔之晚矣。
士隐自打丢了女儿,精神便有些不济,他一个读书人,又不懂种庄稼的事,日子越发穷了下去。
父亲在旁不帮忙也就算了,每每还要来几句风凉话,什么好吃懒动,什么不善过活。
丈夫至此也就明白,投错了人。
封氏眼见着他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日渐消沉,身体也越发不济了,她却无可奈何。
直到那日,他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心,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都说,他跟一个疯疯癫癫的跛足道人走了。
封氏心下痛到极点,反而没有了眼泪。
5
一个妇人,人到中年,丢了女儿,失了丈夫,上无片瓦遮雨,手无银钱傍身,你以为已经惨到了极点?
不,还早着呢。
封氏带着两个跟随多年的丫鬟不得不依靠父母过活,主仆三人日夜做些个针线发卖,帮着父亲度日。
已经如此辛苦了,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累赘废物一般的存在。
封家养不得闲人。
很快,父亲就把主意打到了两个丫鬟的身上,寻思着哪里找个有钱的主顾,一并发卖了,也能得几两银子,补贴家用。
也是老天看顾,娇杏上街买线,遇到了士隐曾经救助过的书生贾雨村,入了他的眼,转托父亲向她讨要做二房。
封氏一时犹豫不决,毕竟与人做妾,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
可父亲极力撺掇,又拿话唬她说倘若不应,便将两个丫头一并卖去窑子。
封氏只得点头。
送走了娇杏,不过半年有余,另一个丫鬟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被发卖的命运。
下一个,就是我了吧。
昏暗的夜灯下,封氏一面拈起针线,一面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