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艾肯《隆咕辘国王》King Borborigmi

隆咕辘国王

你说你听到隆咕辘国王笑了？ 说说当时情况。是有天体触动了他？ 是月亮先笑了？还是黑暗的大地伸出 一根金银花，透过他洒满月光的窗户， 把他逗乐了？ 隆咕辘国王笑了 他独自一人，在一个空房间里踱步， 思考，但又不思考，观望，但又是盲目的。 一只手托在下巴上，摸着他的胡子—— 剃刀阻止不了生长。另一只手则在摸索； 因为天很黑，黑暗中有些椅子； 午夜，或者快午夜了；毕宿五 悬挂在露珠间。 隆咕辘国王笑了 一两次，全无目的，就像午夜 放出一阵钟声？ 不仅仅是这样； 不是飞向毕宿五的钟声； 不是那不可阻拦的胡子； 不是重重敲打顶棚的露珠； 也不是阴影中被他的脚搅乱的椅子。 但它又是这一切甚至更多: 风拧动帘幕，其上挂着只红飞蛾； 一阵钟声较其余数阵更迟些飞落 挂有星辰的寂静；花园碎裂成 一千株幼苗自生自灭。随一阵遍及 牙与眼的刺痛，钟摆剧烈向左摆去。 ——是这些琐事引发了国王的大笑？

——远比这些要少，要多！他轻轻步入 蜘蛛网密布的世界，感受它的颤抖。 在大地——网的一股或两股线——以下 他看见父亲的尸骨，支离破碎， 下颌骨凹陷，颅骨塌落。在他 母亲的尸骨间，一棵仙人掌扎根， 两只鼹鼠爬行，蚂蚁狂欢。在那 污秽的坟墓顶，一株芦荟开花； 露水在大理石上扑闪。他看到这一切， 就在同一时间，听见厨子在她卧室里 给闹钟上发条，打呵欠，把床 压得吱吱响。他摸了模椅子，笑了， 扯了扯帘子，——那只飞蛾飞了出来。

——唉，可怜的隆咕辘，这些事如此渺小， 如此令人感伤，却能让他大笑！

——年轻的隆咕辘，看到的不止这些。 那无限的章鱼，有混沌的眼睛与星辰的 长臂，以及虚无和黑暗的肚子，在他 四周渐变得清晰，他看见自己被环抱着， 连带着椅子和牙齿，房屋，骨头和花园， 厨师和时钟，在一条筋脉上不费力地前移； 午夜的钟声，打鼾的厨子，还有他， 混融着，切割着，像一群粒子。

——这是使他笑起来的原因——看到 自己就像颗无限章鱼中的微粒？ 这就是一切？老傻瓜，翻树叶的老头？

独自一人，独自思考，在空房间里， 那里月光和老鼠在一块约会， 脉搏和时钟在一起滴答，露水 发出与之对位的拍打，隆咕辘 用自己的肠胃揣摩世界，向下方 行进，像潜水员一样探测，捏着 他的尖鼻子；当他终于上来时，他笑了。 这些东西和其他一些东西他都看到了。 但最后的，最后一个或倒数第二个， 是他看到的使他崩溃的东西！

是什么？诸多怪诞之中的一种怪诞？ 腐肉，内脏，还是准备好迎接肉欲 毒牙的牙刷？会攫住心脏的癌症， 还是会在大脑显现白色肿胀的真菌？ 抑或石像鬼似的思想？ 隆咕辘国王， 拧动窗帘，同时最后的钟声飘起的 旋律向毕宿五飞去，他也在注视着 飞蛾。它轻轻地往下掉，落入凋零 的花瓣中，白色的。那里有一朵玫瑰 在月光下绽放！其上沾有露水； 一只蝙蝠，用破损的翅膀，腾跃着 悄悄贴近那儿的一只熟睡的蜜蜂——

并咬碎飞蛾？……

——那是月光下的玫瑰，猩红色，却在 月光下骤然泛白；蜜蜂睡着了；蝙蝠 与坠落的飞蛾，——但至无罪的是玫瑰。 无罪！……隆咕辘国王的脚撞上一把 椅子，看到那无罪的玫瑰汇入了他自身 （隆咕辘国王），汇入所有他者—— 不可阻拦的胡子；剃须刀和牙齿； 他母亲的骨头；那座坟；打哈欠的厨师； 时钟；露水；泡沫一样向上爆裂的钟声——： 这一切都这样沿着无限的章鱼（有混沌 的眼睛与星辰的长臂，以及虚无和黑暗 的肚子）的一条筋脉不费力地前移。 那时他笑了；因为他再也不会笑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切；而且，在腐朽之变革 的中心，有一朵无罪的玫瑰；他笑了， 因困惑与悲伤而笑了。 啊，可怜的人， 可怜的隆咕辘，年轻，却如此明智！

——明智？不。因为引他发笑的仅仅是这： 看到一切，知道一切的后果只会是腐烂。 所以，去睡吧；如果没人叫醒他， 他就仍在沉睡。 ——死了？隆咕辘国王死了？ 笑着死了？无梦地安睡， 直到被厨师的闹钟吵醒？ ——睡得像哈姆雷特， 一个核桃壳里的无限空间之王—— 但会做恶梦；我担心，他会做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