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风云(350):虎躯一震
相信大家应该都还没有忘记这个唐介,他的“丰功伟绩”早已名垂青史,两宋三百年里他可谓是唯一的一个敢于在朝堂上对皇帝和宰相大声呵斥的言官,这样的一个大名人赵曙怎么可能忘得了?对,御史中丞就得用这样的人,只有将这样的人放在朝廷里才能震慑住所有人——甚至包括韩琦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唐介的回京很快就让赵曙看到了成效,枢密副使吴奎之前不是说安禄山不是个东西吗?此时的大宋皇宫里就有这么一号人物让赵曙很是不爽,但奈何此人与曹太后之间交情匪浅,所以赵曙不好亲自出面收拾他——这人便是内宫的超级大太监、时任宣政使、入内都知、安静军留后的任守忠。当年让张贵妃得以彻底俘获赵祯“芳心”的皇宫行刺案就是任守忠最后带兵平定的,他也由此而平步青云成为了掌管内宫一切事务的大宋第一太监。
任守忠具体都干了哪些让赵曙感到不爽的事呢?这可就多了,司马光在弹劾任守忠的奏疏里给他列了十条大罪并极力请求将此人公开斩首,这十条大罪概括起来就是:以谄媚事仁宗、横行后宫、贪得无厌、结党营私、侵吞皇族私产、外结宗室妄立新君、阻挠赵曙为嗣、挑拨和制造赵曙和曹太后之间的矛盾、见赵曙亲政立马进谗言诽谤曹太后、讨好皇后并离间皇后和太后之间的关系。
这些事情里面有好几个都是犯了赵曙的大忌,首先就是任守忠当初不赞同让赵曙来当这个皇嗣,因为他在外面早就有了自己的人选;其次就是赵曙疯病发作期间任守忠在太后和皇帝之间制造矛盾和事端妄图废掉赵曙;再然后便是赵曙亲政之后他彻底倒向赵曙转而开始在赵曙面前攻击曹太后。凡此种种都让赵曙觉得此人甚是可恶可卑且绝不能留。
在赵曙的授意下,向任守忠发起攻击的可不止司马光的谏院,唐介的御史台也联合谏院对任守忠群起而攻之,就连枢密使富弼也觉得任守忠论罪应当予以诛戮。可是,这时候的韩琦却脑子里突然生锈犯起了糊涂,他说赵曙能够当上皇帝这里面也是有任守忠的一份功劳,即使没有功劳也是有一份苦劳。
富弼当场大怒,他直接转身对韩琦质问道:“陛下能够荣登大宝全是出于先帝的意愿,而太后在这其中也是助力颇多,陛下要感恩也是应该感恩先帝和太后,任守忠之辈竟然也敢说自己有功于陛下,此何其谬也!如此说来,那先帝和太后对陛下的恩德又该怎么说?”
韩琦当场被顶得无言以对。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富弼此时对韩琦的态度已经明显发生了变化,二人的矛盾可谓是已经公开化。在富弼眼里,已经沦为政客甚至是政棍的韩琦已经不配得到他的任何尊重。此外,韩琦这时候为什么要帮任守忠说话呢?这其中只能有一种解释,任守忠很有可能是韩琦在内宫中的超级耳目。韩琦的这种做法其实并不稀奇,身为宰相要想让自己的位置稳固,要想准确掌握皇帝的动态和心思以及后宫的情况,那么韩琦就必须跟内宫里的太监搞好关系,这种事不止韩琦一个人做过,在他之前的历任宰相基本上都在后宫里有自己的耳目。
遗憾的是,韩琦的这个耳目尽管可以通天,但其能量与危害性却也着实不小,搞不好就会酿出虎大伤人的悲剧。然而,让韩琦感到庆幸的是,任守忠这一次面对言官集团的弹劾和指控选择了佛系做人,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且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攀咬任何人从而跟他一起下水。
是的,我们说得是下水,而不是下地狱,因为任守忠最后并没有被处死,而是被降为保信军节度副使并将其迁往蕲州安置(有一定自有空间的政治监管)。 当然,这也算得上是韩琦和任守忠之间的一种交易,韩琦保了任守忠的命并且让他一直活到了79岁,作为回报 ,任守忠丝毫不提他与韩琦之间在私下里有过什么交集和往来。
亲政,大赏皇族,重组言官系统并铲除后宫中的奸佞之徒,赵曙在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感觉甚是畅快,而故事说到这里,我们讲述宋朝的历史也超过了百年。记得在前言部分,我曾说过宋朝的每一任皇帝都没能躲过战争的威胁和阴云,包括在太平年间在位时间最短的这位宋英宗。就在赵曙这会儿刚躺下来喘气的时候,战争的阴云却突然降临在了他的头上——西夏皇帝李谅祚觉得自己的使者受到了宋朝的蔑视和侮辱而在这年的七月发兵十万越过了宋夏的边界线!
这时候的李谅祚已经不是什么十岁出头的小朋友了,他这年已经17岁了,距离他诛灭没藏讹庞这股恶势力也已经过去了三年。你要说他已经成熟了倒也不见得,但至少在宋朝和辽国没人敢把他当成个小孩儿看待,而在西夏国内他更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李谅祚这一次突发重兵进入宋境当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他是有原因的,而这件事还得从年初的时候说起。
话说西夏虽然获得了宋朝的承认并允许其国主称帝,但在宋朝人眼里西夏始终要比宋朝低一等,西夏那边派过来的使者自然就是臣子的奴仆。这种观念具体表现在外交场合就特别直观,同样都是使臣,每年过来给宋朝祝节的辽国使者就可以被宋朝方面笑脸相迎,但当西夏人过来时就很难看到宋朝的结伴使者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年年初,为了恭贺赵曙的即位以及一并向赵曙恭祝新年,李谅祚派了一个以吴宗为首的使者团进入了开封。这个吴宗一路走来可谓是满肚子的火气,因为从他进入宋朝的延州地界后他就跟一个人很不对付,此人就是由延州方面所派出的引伴使高宜。吴宗觉得我既然是夏国皇帝的特使,那么宋朝方面就该对我以礼相待,可在高宜看来,西夏是宋朝的臣子,而你吴宗却自我感觉良好整得自己好像是天朝上国的使者,这就让高宜感到特别反感。偏偏吴宗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丝毫不觉得西夏就低了宋朝一等,于是乎这两人在这一路上都嘴上较劲着劲心里憋着火。
到了开封,高宜立即就给吴宗来了个“公报私仇”。在吴宗向宋朝方面正式递交了此次上贡的官方文书之后,按照规矩宋朝这边要赐予西夏使者酒食,高宜泄愤的机会也就此来了。在高宜的授意下,负责接待西夏使者的相关部门故意把这顿酒食降低了规格,到底是何等规格不得而知,反正吴宗看到摆在面前的酒食是摇头苦笑始终是不肯下筷子。吴宗当然有理由摇头并嘲笑宋朝:所谓的天朝上国不过就这点肚量,竟然跟我一个小小的使者在酒菜上置气!
第二天,吴宗入宫献礼。按照制度,西夏的使者进宫只能走皇仪门,可吴宗觉得走皇仪门是在轻视他和西夏,他要走顺天门,这事高宜忍了。可到了顺天门外,吴宗又有新花样,他要穿着西夏的朝服和配饰进宫,这就没法让高宜忍了。吴宗大怒,他直言如果高宜不同意他的要求,他今天就不进宫了。
高宜也火了,你爱进不进,反正你不把这身皮换了,你就别想进去。没想到吴宗果然够倔,他愣是就不进去,于是高宜这晚就把他安排在马棚子里住了一晚上,更绝的是高宜还不给他饭吃。对于这等奇耻大辱,吴宗狂怒,他在棚子里高声叫骂不止。没曾想高宜对此也是狂怒,他也彻底火了,他命人传了一句话回去立马就把吴宗吓得是浑身发抖:“你个西夏人叫什么叫?你信不信哪天我朝发兵百万直接踏平你们的贺兰山?”
第二天,吴宗乖乖地换上宋朝的官服完成了此次的出使任务。完事之后,备感屈辱的吴宗找到宋朝的押伴使张觐把高宜如何折辱他的事给说了。张觐又将此事汇报给了赵曙,由于此时吴宗已经在高宜的“护送”下离开了京城,赵曙便命人传旨鄜延路的主管程戬让他把这事给调查清楚。程戬在这事上面当然要护犊子,在一番调查之后他向赵曙回奏说此事的责任不在宋朝方面,而在于西夏的使者不懂规矩非要乱来,所以高宜才对其略施惩戒以儆效尤。既然如此,赵曙也就相信了程戬的话,他给李谅祚下诏要其以后务必要选懂规矩的人担任使者以免再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当吴宗回到西夏时,李谅祚已经得到了赵曙给他的那份言辞甚切的诏书,吴宗没想到宋朝方面竟然会“恶人先告状”,满心委屈的他随即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如何在宋朝受辱的过程讲了一遍,尤其是高宜的那句“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更是被吴宗原文转述。李谅祚听到这些瞬间勃然大怒,此时正值血气方刚年岁的他如何能够忍得了这等羞辱?
盛怒之下,李谅祚点集十万兵马分两路进掠宋朝的秦凤路和泾原路。由于宋朝方面事前毫无准备,面对西夏的大举入侵他们只能选择闭城固守。既然这仗打不起来,李谅祚便命人在宋朝的秦凤和泾原两路来了一次超级大扫荡——杀掠人畜数以万计而归。
眼看友邦如此惊诧,更是基于担心宋夏两国会再次爆发全面战争,西夏人民的好朋友司马光同志就紧急站了出来,他联合御史台的吕诲一起很是脑残地建议赵曙严惩高宜这个和平的破坏分子以安抚李谅祚,而且还说现在不应该在此事上火上浇油,宋朝现在要做的是给此事降温,而具体的办法就是严惩高宜。
各位,我们抛开主观的感情,单说此事。很明显的是,此事的最大矛盾点就在于吴宗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是他非要强行改变之前的外交规矩才导致高宜把他扔进马棚子里饿了一晚上,这可谓是其自取其辱,可司马光为了不激怒李谅祚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求严惩高宜,这算怎么一回事?难怪宋朝后来会出现史弥远这样的败类,把自己人的人头送去安抚敌国,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庆幸的是,赵曙这会儿至少比司马光精神正常,他还没到那个糊涂的程度,对于司马光和吕诲的提议他选择了拒不回应。更庆幸的是,李谅祚在激情上头之后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其实也没想过要因为一场外交争端而与宋朝大打出手,他甚至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有些后悔。
不过,虽然李谅祚有些后悔但却没有什么后怕之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李谅祚这个年纪且又是从尸山血海和步步惊心的各种权斗里走出来的少年天子岂会害怕什么?因而,面对赵曙派来质问他为何要出兵侵掠的使者时,李谅祚根本就不以为然,他甚至都没跟这个宋朝使者见面的机会,而是直接叫人随便应付了两下就把这个使者给打发走了。在这之后,由于被西夏人打了一场超级草谷,宋朝这边的边境居民和士卒自然是心有不甘,双方就此是摩擦不断,但总体上来说都是规模有限。
有鉴于此,同时也是为了防范西夏哪天再次大举入寇,宰相韩琦便想到了在陕西诸路增兵,但他不是要把京城里的正规军派过去,而是在陕西就地征集义勇。赵曙准奏,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陕西方面就征集义勇十五万六千八百七十三人!
当初文彦博担任宰相时曾经在陕西裁军数万从而为宋朝节省了大笔的军费,而韩琦这一招可谓是将文彦博的努力顿时化为乌有,而宋朝需要为此而承担的军费更是成倍地增长。更让人无语的是,这些义勇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假如西夏方面真的派兵过来,这些人能堪大用吗?
为此,司马光再又跳了出来给赵曙上了一道奏疏明确表示自己坚决反对韩琦的做法,但赵曙对此不予采纳。司马光牛劲一上来便连着上了六道奏疏予以抗辩但都无济于事,一怒之下他申请辞职,但却不被批准。无奈之下,司马光只好去找韩琦当面理论。
韩琦的回答很是魔幻:“李谅祚就是个小孩儿,听到我们这边增兵二十万,他定然会被吓得要死,哪里还敢乱来?”
司马光摇头叹息道:“你真以为李谅祚很傻吗?他现在不知道实情,可时间一久他就会知道你这新增的二十万人是什么成色,到了那时候他还会害怕吗?况且,这些人现在虽然只是所谓的义勇,但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会被编入正规军?当初宋夏战争爆发后不就是将大量的义勇编入了禁军吗?如果今后形势所迫,想必宰相大人也不敢说此事不会再度发生吧?”
韩琦把自己的胸脯拍得铿铿作响,说道:“你放一万个心,只要有我韩琦在,这事就绝对不会发生!”
司马光还是直摇头,说道:“这话恐怕连你韩相公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韩琦大怒,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
司马光笑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就连你自己都不能保证你能够长久地待在宰相这个位置上而不被他人取代。要是哪天别人当了宰相,这政策可是说改就改。”
韩琦就此语塞。可是,大人物只要公开做出了某个决定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韩琦更是如此,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不会认错,更不会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