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塚主题播客【堇学座】NO.3 上田久美子:与宝冢先结婚后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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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时长:19分钟
上田久美子是我复吸最大的收获。在此感谢故友吠吠同学。她得知我复吸,就推荐了上田老师,说她做的剧不像宝塚剧,而且强调,这是句赞美。
一看之下果然惊为天人。于是忍不住把她在宝塚做的八部半都看了(见文后列表)。因为有一部她只负责导演而不是剧作就没算进去。从她在宝塚这些年的剧作数量可见,她是一个非常低产的演出家,想来是因为每一作都要精心准备、创作、打磨,自然没法量产。不知道宝塚上层是否会在这个方面对她施加不小的压力。
关于她的剧惊为天人的原因,我曾在看了她的四部作品后写过一篇简单的、不成熟的初步评论(有兴趣可戳这里)。如今八部半看完,我更深的感受之一是,我太喜欢她写的台词了,几乎每一部都有很多值得背诵的对白或独白。我在那篇评论里也提到,宝塚原创剧本的陈词滥调很多,很多对白连句式都一样,好像有个模板,套一套就可以了,让人听着就十分厌倦。但上田的对白,是花了心思、投入了感情、付出了才华、动用了思考来写的。这让她的剧作语言,是真正充满诗意且内容饱满的。也让她的每一部作品,令人看完后无法平静。她的每一部作品,都值得从不同的舞台艺术的角度反复看。
比如她在自己的出道作,月组小剧场公演《月云的皇子》里写:この世には2種類の人間がいる、歌を詠む者と言葉を弄する者。(世间有两种人,吟诗的人和玩弄文字的人。)
而我想说,上田就是宝塚演出家里,那个真正做诗的人。
有一位日饭曾斩钉截铁地评论说:如果当年荻田浩一掀起了宝塚歌舞秀的革命,那么上田久美子带来的,就是宝塚剧作的革命。我认为,这句评论是恰当的。
今天并不是要评价上田的剧作,而是要说说上田与宝塚的缘起。
资料来源:https://www.wanibookout.com/10570/
上田久美子,2006年进入宝塚歌剧团,担任演出助手。2013年作为演出家出道,出道作是月组的小剧场作品《月云的皇子》,一经公演就好评如潮,立刻决定再演。然后2014年做宙组小剧场公演《翔翼众生:勃拉姆斯与克拉拉•舒曼》(也就是我在第一期节目里分享的那部),进入鹤屋南北戏曲奖的短名单,2015年做雪组大剧场公演《星逢一夜》,获读卖演剧大奖优秀演出家奖。这个成绩对一个出道不久的演出家来说,颇为亮眼。上田在之后的几年里,还担任了三位TOP的退团公演演出家。她的演出天才,让她经手的每一作都成了话题之作。
上田久美子自小就是文学少女,喜欢读书。用她的说法,因成长于奈良的农村,那里除了读书,也没什么别的娱乐。
文学少女长大后考进京都大学的文学专业(此处更正,她是先在美术史专业,后转专业),因热爱安德烈•纪德和拉迪盖而专修法语文学。但关于未来,上田并没有明确想法,只是隐约想从事与外国有关的工作。
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制药法企。当时正值就业冰河期,她投了很多简历,而来OFFER的正是那家制药公司。
虽然上田随大流般无甚想法地毕业、入职,成为社会人,但她坦言在公司工作的这两年对她社会经验的积累大有助益,没有那两年,就没有后来的她。
上田在公司里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也见到了形形色色的身不由己。 比起切身参与者,她更像公司内微缩的人生百态的旁观者。
大学以前,上田一直活在同类中。大家所学相同,兴趣相近。而在公司,身边却有很多年龄、爱好、成长过程与自己大相径庭的人。正是那两年,教会了上田社会到底意味着什么,世间芸芸众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日复一日地生活的。
而其中最令上田刻骨铭心的,是世人生存的艰辛、生活的不易。
工作中有屈辱,有不可理喻的事,有无可奈何的调动,但为了家庭、为了生计,不能任性甩手不干。人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工作,少有人以喜欢的事为业,而这就是生存。
OL不易。有人看似单身贵族;有人看似婚姻幸福,但对这样的人生稍加追问和深入了解,都能发现她们各怀辛苦,各有不能见光的隐痛。每个人都是小说的主角。
但明明自己也身在旋涡中,比起介入者,上田却更像旁观者。她觉得一切都像自己正在观赏的一台戏,即便自己也在其中浮沉挣扎。(演出家气质発見!)
【这就是上田的剧作中颇多身不由己之人的原因吗?从出道作《月云的皇子》开始,到《星逢》《金沙》《神土》,上田故事里的角色们或为命运捉弄,或于时代中颠沛,或在成长中与曾经的自己、灵魂的自由渐行渐远。仔细想来,上田剧作中几乎没有大恶之人,她几乎不会用大是大非来制造冲突,每个人都在人性与灵魂的灰色地带挣扎,各怀苦衷,各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艰辛。】
独自在东京工作久了,上田开始怀疑人生,发出了关于自我、存在的哲学追问(果然是学位论文写法国哲学的人……)
日常轮回,工作重复,自己如此,同事亦如此,未来可以毫无悬念地一眼望到头。大家以时间换金钱,又通过消费缓解压力,周而复始。上田思索,就这样活在日常的叠加里是否可以,自己究竟因何而存在,自己……究竟是谁。
这样的追问一天天膨胀。
“再在这个东京沙漠待下去要大事不妙!”上田此时得知宝塚歌剧团要招聘演出助手,于是提交了简历。她直言自己应聘,比起追求梦想,更多的是单纯想跳槽。
【很凡,也很真实。于是又想起小池,当其他演出家在专栏里讲述梦想和情怀,讲述因深爱而入团时,小池说……因为剧团福利好啊,制度有保障啊,薪水还可以啊……】
虽然申请了宝塚演出助手的工作,但上田并非宝塚的狂热粉丝。她第一次看宝塚是大学时期,《凡尔赛玫瑰》公演的影像。在因华丽又复古的舞台、男役令人激动的亮相而深受文化冲击时,上田更在思索,为何在追逐流行蔚为风尚的现代,这样古意盎然的舞台剧依然可以每天一票难求。
在上田眼里,宝塚的好,是作为文化现象之一种的好。
而上田真正爱上宝塚、发自内心地尊敬宝塚,是在入职后(所谓先结婚后恋爱)。一位前辈演出家对她说:“生徒们赌上性命站在这个舞台上,我们作为幕后工作者,绝不能破坏它。”
生徒们确实对舞台满怀敬意。她们常说“为了观众明天的活力”,这听起来也许冠冕堂皇,但她们是真的相信这话,抱着这样的信念站在舞台上。以前对她们了解不深,如今每回接触到她们对舞台的想法和态度,敬意就增加一分。
正式公演前的那些日子紧张艰苦,担任演出助手期间,上田曾在排练场打过地铺,但她从没有过辞职不干的念头。对生存不易工作辛苦的清醒认知也拜两年公司职员经历所赐。(但是在宝塚)虽然身体很累,但精神上反而比当公司职员时更快乐。
公演幕开之时,众人合力打造的舞台将直抵观众。
生产、消费同时完成,这种清晰的模式让上田深感作为公司职员、作为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时无法体会到的确定性。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工作的内容和意义,她不再为“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而感到焦虑。上田自认也许并不适合能一眼望到头的大道坦途,反而更适合崎岖难行的曲折之路。
但令人意外的是,上田并不迫切渴望自己的剧作能上舞台,她在担任演出助手期间甚至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即便如今,她做一作红一作,并一举拿下读卖演剧大奖的优秀导演,在宝塚舞台上演自己剧作的愿望依然不强。也许在构思时、务虚时,她会梦想合作的演员,但对她来说,比起自己的工作,宝塚的存续更重要。而这,也是上田来到宝塚的原因。她曾目睹某些作为优秀文化遗产的艺术的剧场里有很多空座的景象,于是在这样可谓是残酷的现实里下意识地产生了想做些让这些有趣的文化传承下去传播出去的工作。其实在宝塚之外,她还投了些其他机构的简历,像歌舞伎演出场刊制作、向海外介绍日本文化这类。
所以,上田一直想做的就是以一种良好的形式为宝塚的存续做贡献,至于是不是当演出家没关系。她也想过有能力有技术的话,当服装或道具设计师,当音校老师都可以,但到底还是写剧本最适合她。
【这段看得很感动。有一部漫画《昭和元禄落语心中》,主角之一与太郎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他在监狱里机缘巧合接触了落语,出狱后就拜师学艺……而他在全书最后说,我从来没想过落语会消失,落语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没呢。总觉得,在这个层面,上田老师和与太郎的努力是一样的。】
因为宝塚拥有多个演出家,因此上田把宝塚的演出家系统比作一栋大楼里的不同餐厅,个人经营个人的,有人做法餐,有人做意式料理,有人做和食。因为餐厅选择众多,大家都愿意来这栋大楼。而做什么餐,就磨练什么技能。不能贪心地什么都要,专做寿司的,就好好磨练做寿司的技能。大杂烩式的炫技没有必要。这个观点很像小津安二郎说的,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
上田老师继续做了个很有趣的比喻。虽然我做寿司,但有时也会展露做法餐的技能,只是我的寿司店并不会因为我露了一手法式料理技能就变成法餐厅。有很多演出家,就有很多不同的餐厅,而各家餐厅就是以生徒作为食材,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把生徒烹调成完美大餐。这就是宝塚。
虽然大家都觉得上田的作品好,但她依然不觉得自己拥有剧作和导演的才能,所以总也反复揣摩推敲,要怎样才能让舞台变得有趣。因为宝塚是个让人暂时忘忧、脱离现实苦海的梦王国,因此上田最想创作的,是任何人都能享受的舞台作品。
在我们看来在宝塚几乎已经可算是“功成名就”的上田久美子,她所想的,是“为了宝塚,我可以做什么”。
可惜的是,上田老师已在今年春天从宝塚退团了,导致宝塚评论家薮下哲司痛心地表示,上田的离开是宝塚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也觉得遗憾,以后再也看不到宝塚与上田的化学反应了,而且,她做的那些剧,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请别的年轻演出家来导演,进行再演。上田的离开,也许带走了宝塚的某种可能,但我同时天真或理想化地希望,上田的创作风格和创作精神,已经在宝塚埋下了某个种子,也许有朝一日会发芽、会成长。
舒曼对勃拉姆斯说:你是自由的。 我们也要对上田老师说:你是自由的。
祝她毕业快乐,也祝她实现自己再次从零开始创造一片天地的梦想。希望宝塚之后优秀演出家辈出,每个人都能创造一个自己的宇宙,为宝塚带来新的可能与变革。
附:
上田久美子的“八部半”(其中的“半”是一出歌舞秀)
《月云的皇子》
《翔翼众生:勃拉姆斯与克拉拉?舒曼》
《星逢一夜》
《金色的沙漠》
《诸神的土地》
《Baddy》(秀)
《SAPA》
《FFF》
《樱岚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