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也有常

2022年8月7日，晴，立秋。

今日门诊，看了65个病人，大多数是老年慢性病病人。 近段时间，在脑科医院脱产学习心理科，大多时候我都在上理论课。只有在周日这一天，我才会回自己的医院上门诊。 下午，来了一些病人，比上午要少一些。其中有两个老病人，我好久没有看到，今日看到，便和他们叙了叙。他们俩都68岁，一个是瘦子，一个是胖子。 这次看到瘦子，发现了他一个十分大的变化，那就是两鬓的头发，全白了。他头顶是黑的，我问他，怎么头发全白了。他说，以前就白了，黑色是染的，只是现在他不想再染了，所以两鬓剃过后，我看到的就全是白发了。我说“68岁。，头发白一点没关系，不染看上去也很自然。”他就笑了笑。我让他说说近况。往常他们每次来医院，总说心理不舒服。他去过好多家医院，做过很多检查，都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躯体疾病，但他仍然觉得自己肯定有问题，所以仍然再不停地往医院里跑。他总是捂着胸口说，“我心理不舒服”。 后来有一天，他来我们这里看病时，遇见了我。我看了他所有的病历和检查资料后，意识到他存在的问题，可能在心理和精神上，于是委婉地建议他去了看看心理科。他觉得我的分析有点儿道理，就去了脑科医院。后来，他回来了，说医生开了药。再后来，我就大半年没有看到他了。 今日下午，在诊间外面，有人陆续排队测血压，在给一个病人看完病后，我突然听到有人谈忧郁症，“得了忧郁症的人都不想活”，我听到这个声音很熟悉，就问外面“是谁得了忧郁症？”门外的助手听到我问，就让他进来。他进来了，我们彼此都认出了对方。 他坐下来，我问起近况。他说，自从我跟他说过去看心理科后，他去脑科医院心理科就诊，医生说是忧郁症，开了药，开始有好转，失眠的情况稍有改善，但后来，就又恢复了老样子。他每天都觉得全身乏力头昏脑涨，觉得人活着没有意思，于是，在一个晚上，吃完晚饭后，他喝了两杯酒，然后吃了一盒头孢和五十几片安眠药。他很平静地给我描述当时的情况“我不想活了，喝完酒吃完药后，就觉得十分瞌睡，失去了意识，我当时就睡着了。但不知为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吃完药后给孩子打电话。我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们说是我拨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吃了些什么药，吃了多少……我觉得，那电话，真不是我打的。”我说“你命不该决，所以可能是老天爷帮你打了电话。” 他说“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发现躺在医院里的抢救室，我看到周围的一切，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们，我为什么会躺在那里。孩子说，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吃的药，自己打的电话，居然现在还问我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说着他笑了，他说他就是不想活了，觉得人活着毫无意义。他说，“现在，我知道身边的人，至少有五个人和我一样，也是忧郁症，其中有一个服药自杀过五次。” 后来，他抢救回来后，又在心理科重新调整了用药。他说“现在，吃了新的药后，我觉得好多了，也不想死了。” 他一直很纳闷吃完药后要给孩子们打电话的事，他觉得这件事很神奇，“你说这奇怪不奇怪？”。我说“那是因为你的寿命还远远没到，老天爷不让你死，他把你从死神那里拉回来了。所以，往后，你要好好吃药，好好治疗，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只要你不要再去自杀，你就会好起来，就会活得好好的，会活得比以前更好……”。 他讲了妻子的事，那是一个泼辣的女人，不但骂他，还常常不分场合地打他。妻子打丈夫，这听起来有点儿违和，但他平静地给我描述道“她一不开心，就扇我嘴巴。” 我问他，“那你就不躲一下，就那样给她扇吗？”。 他说：“如果不给她扇，她就没完了，就一直要追着打，所以，她要扇，我就给她扇了。” 我说“你不还手吗？” 他说“男人不能打女人，所以，就由着她了”。 第二个老病号，是胖子，糖尿病肾病的一个老爷子，两年前他来住院时，肾功能已经很差了，全身浮肿，面色晦暗，气喘吁吁。我建议他血糖调好后就去上级医院肾脏科，必要时可能得透析治疗。他听了，不以为然，并且在住院期间还偷偷跑出去开马自达，说要挣看病的钱。那时候，他气色很不好。 这次，时隔两年，他来门诊开胰岛素，我发现他脸色红润，有了光泽，就问他肾脏怎么样了，有没有去看过，怎么解决的。他就拉起左胳膊给我看，“现在，我透析了，毒排出去了”。 两个月前的一天，他突然觉得头晕乏力，就给孩子们打电话，孩子们赶来后，把他马上送到了医院。他说“进了医院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时血钾高到了8点多，急诊抢救的。”那次他心脏突发停止跳动，胸外按压抢救过来后，他就透析治疗了。他说“我命不该绝，也是凑巧，正好到了医院，才昏迷过去，医生说若是再晚一点可能就抢救不过来了。”现在，他精神极好。 以上两个老病人，都是经历过死亡，又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人。把他们的生死经历说出来，我是想说：其实人生无常也有常。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应该被好好地珍惜。我们应该放下那些干扰我们心绪的事情，明确我们的心，明确我们需要什么，明确哪些东西是我们想要的，哪些东西是我们不想要的……想要的，我们去呵护，去珍惜；不想要的，我们试着去放下……如此，我们的生命才不会轻易地被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风浪所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