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雲舊蹤

徐霞客的運氣比我好。還在曹溪寺中住了一晚。也見到了升庵的碑和優曇花。還當了一回老師。教當地士子識文斷句:“遂入曹溪寺。寺門東向。古剎也。余初欲入寺覓聖泉。見殿東西各有巨碑。為楊太史升庵所著。乃拂碑讀之。知寺中有優曇花樹諸勝。因覓紙錄碑。遂不及問水。是晚。炊於僧寮。宿於殿右。
二十七日晨起。寒甚。余先晚止錄一碑。乃殿左者。錄未竟。僧為具餐。乃飯而竟之。有寺中讀書二生。以此碑不能句即斷句。來相問。余為解示。
二生:一姓孫。安寧州人。一姓黨。三泊縣人。黨生因引余觀優曇樹。其樹在殿前東北隅二門外坡間。今已築之牆版中。其高三丈余。大一人抱。而葉甚大。下有嫩枝旁叢。聞開花當六月伏中。其色白而淡黃。大如蓮面瓣長。其香甚烈而無實果實。余摘數葉置囊中。遂同黨生由香積北下坡。循坳而北。一里半。觀聖泉。泉從山坡大樹根下南向而出。前以石環為月池。大丈余。瀦水深五六寸余。波淙淙由東南坡間瀉去。”

升庵貶謫入滇。號稱是以鋃鐺繫之以去。很狼狽而且似乎頗吃了些苦。然而過去之後的數十年時光。教化文士。講學修習。頗能展示其長。更兼以四處閒遊。題字題詩亦在在皆是。某年我在沙溪興教寺。石鐘山獅子關都見過他的題詩刻石。如今在曹溪寺又有這樣一篇大文章。果然是狀元錦繡。說起來東坡去海南。升庵去雲南。都對當地文風多少會有益處。尤其是升庵。因為入滇日久。惠及士子較坡仙更夥矣。
站碑廊下。我亦興起。細讀升庵此《重修曹谿寺記》。可惜仍有不少疑竇之處。惜乎找不到霞客先生一類的高人來請問矣:
”連然金方。堂川寶地。蔚為名藍。實曰曹溪。衡六祖之雲席。分一勺之法流。邈乎遠矣。原斯地也。有異境焉。伏流吐泉。潮信日三。洊至科盈。塵剎岡二。爰有金囗。號曰泉神。卜其出潛。定為潮候。林木翳薈。人境頓隔。旁列洞穴。石宇窅窱。禪棲影息。時翔歲集。松籟鳥哢。旦衍魚山之音。風柯月渚。夕湛龍湖之鏡。彈沐斜埃。陶鑄塵想。賞洽既並。纏痾用弭。相傳此宇。在昔盛時。樓殿撐天。梵唄沸地。福田連阡。歲入千鍾。香積食指。無慮近萬。而以鋒(火爾)銷其記囗。苔露蝕其囗囗。並使日月湮於法劫。名氏墜於初日。惜也。乃嘉靖壬辰。釋子道成擇孟夏。結大期囗囗誠弘勝願。爾時雙林五泉。附影成群。遂囗廢燼以取新。存十一於千百。祖燈重耀。法鼓再朗。可謂竟明師匠無忝宗風。即其闲心亦良苦哉。升庵子流戍滇陰。遺情繫表。斯地斯徒。蓋數晨夕。因其懇請。而著茲記。垂後觀俾勿壞。
嘉靖癸巳十一月望。西蜀楊慎撰。朱提山人蕭(木屯)集唐北海刺史李邕書。”

碑廊裡另有某公紀遊詩七律在焉。全詩不甚佳。唯“優曇香裡一僧家”一句別見韻致。讀罷碑刻。遂過來坐在院子裏。看元梅枝葉細密。蔥蘢生機。亦有錯覺認為時間的威力不過如此。朝菌大椿亦相去不遠矣。且待花時再來重遊。
離曹谿寺頗生眷戀之心。然仍下山入安寧城。剛主翁又有題記寫安寧舊貌。與今日恐有些分別:“安寧兩面皆山。螳螂川橫帶其間。川流騰沸。如聽松濤。如臨瀑布。山半有廟。名雲濤寺。登寺遠眺。濤聲直送耳邊。寺已改為學校。舊蹟無尋。惟寺門雲濤寺匾額猶存。為康熙間人所書。字仿二王。超逸靜穆。想見清初書家風格。”
沒有發現這雲濤寺的痕跡。進城是為去百花公园尋找陳從周先生構築的楠園。這更是意料之外的收穫。按常理說游賞園林自然該去蘇州。哪裡想到這滇南小城還藏有楠園。當年遊拙政園和獅子林之前。專門找出陳從周先生的《說園》和黃裳先生的《〈拙政園詩餘〉跋》。

黃公文短而韻:“余數過此園。皆偕小燕同游。文衡山手植藤及梅村所咏寶珠山茶。迄今猶在。獨無湘蘋一跡。今之道拙政園故事者。亦無一知有徐夫人者。是可嘆也。花木扶疏。樓臺掩映。每度經過。輒憶此冊。”
拙政園的園子當然很美。首先平整疏朗不憋屈。卅六鴛鴦館的豪華想像。香洲石舫的靜隱端凝。以及那四座分賞四季的亭子。都各美其美。香雪雲蔚亭四周白梅即將盛放。只恨那年我早到了半月。沒法子看到香雪浮動的景致。就像我只能見到夏日的曹谿元梅一般。總是少了那麼一點緣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