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错情

2000年，我大一，刚学会上网，刚知道啥叫QQ。不对，那时候好多网吧里装的版本还是OICQ，后来因为涉及到侵权还是啥，才陆陆续续更新为QQ。

额滴个娘嘞！刚学会QQ的时候我大为震惊！这是什么神奇的魔法啊，可以把天南地北的人联系到一起，就一根网线一台电脑一串数字一个企鹅，怎么做到的？！

第一次跟我姐学着用QQ，我觉得她真是太洋气了，不愧是在大城市上了四年大学的人，用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行云流水，让我的敬佩之情油然升起。而我跟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有陌生人来加我时，单是听到那个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我都要紧张的手脚冰凉。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我所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新事物，它对于我来说，不是学数理化的那种难，而是全无概念、不知如何理解、无从下手的茫然和局促。

在上大学前，我唯一接触电脑的机会就是高中为数不多的微机课，用的还是DOS系统，直到毕业，我也没搞明白电脑屏幕上那神秘的黑色界面和一连串英文字符是干嘛用的，什么命令什么程序什么鬼？完全不懂。

匆匆忙忙跟我姐学了俩小时上网后的第二天，我就回到了自己学校的所在城市。那时大家都是初接触网络，高考之前会上网的同学寥寥无几，而且在大家有限的认知里，高中生去网吧跟去游戏厅台球厅没什么区别，简直就是不务正业，就是学坏！

所以，周围的人上网多数都是懵的，但又觉得新鲜、好玩，虽然不知道具体该干些什么，但就是想往网吧或者机房跑，一点点试探着新的领域。

我班有个男生上网上得挺溜，于是我和室友便找他当老师，教教我们注册个邮箱发个E-mail啥的。鬼知道那会我给我姐发了多少莫名其妙的电子邮件！有时随便发几句话，有时整个电子贺卡，就很无聊……不过我也确实没几个人可发，只能拿我姐练手了。

但是那个男生挺膈应人，总是一副“哎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哎呀我还要给你们讲几遍”的贼不耐烦的样子，我们就不太爱搭理他了。真是的，不就会上个网么？牛皮啥啊？

大不了自己去，慢慢琢磨呗。

QQ是一定要挂上的，而且是每次开机后的第一件事，就非常神圣的、刷一下开启另一个世界通道的微妙感觉。我的QQ好友很少，因为我上大一那年，高中时代的老铁们多数还都昏天黑地奋战在补习班的大教室里，哪有心思和闲工夫上网？所以我的好友列表里，除了我姐，也就是几个大学同学，几个老乡，再就是我们联谊宿舍的人。

对，我这个欠儿登惹祸就是从联谊宿舍开始的。

开学没多久，我们宿舍的山东姑娘阿紫就在老乡会上认识了几个体育系的男生，阿紫性情直爽，一聊挺聊得来，再一聊来了兴致，对方说我们两个宿舍联谊吧，中文系体育系，这不绝佳搭档么！阿紫说行啊，回来跟我们一说，然后事儿就这么成了。我们其实对联谊宿舍也没啥概念，就去阅读室或公开课互相帮忙占个座，偶尔到对方宿舍涮涮火锅打打牌，他们有比赛的时候我们给加加油助助威，或者周末一群人一起去看个电影啥的，没说交情多深，但也还不错。都是新生，就当多交几个朋友了。

我有天跟阿紫去机房上网，一登QQ，诶？怎么好友列表里所有头像都变成企鹅了？所有的昵称也都不见了，只显示起七八位数的一串号码，齐刷刷的一排小企鹅，我知道谁是谁啊？

咱也不懂啊，谁让咱当时还是刚接触网络的萌新呢，压根不明白这其实就是缓存或者老破机房网速的问题。所以我当时十分笃定地认为，既然我的电脑上显示不出昵称和头像，那么好友列表里的人肯定也看不到我的昵称和头像，除非能背下我的QQ号来，否则对方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有意思有意思！这不就相当于披了个马甲么？这一发现让我兴奋够呛。

哎，知道这都谁么？我指着好友列表里星崩儿亮着的几个企鹅，问隔壁桌的阿紫。

阿紫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老S，他的号我有印象。

老S，我们联谊宿舍的帅锅一枚，人缘挺好，仰慕者挺多的那种。

然后闲出屁来的我不知抽了哪根筋，开始了作死的第一步。

我在跟老S的对话框里敲下矜持又礼貌的两个字：你好。

老S：你好？

额哈哈哈哈，老S同学，你肯定猜不到是我吧？我内心狂笑不已，心想披了马甲就是好啊，反正你不知道我是谁，可以毫无顾忌地胡说八道了。

我收敛了一下，继续在对话框里输入：终于等到你上线了。

老S很疑惑：你在等我？

我：是啊，等你很久了，感觉你今天会来。

老S：你找我有事？

我：我有句话一直想告诉你，但一直鼓不起勇气。

老S：你说。

我：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沉默！对面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几乎能猜到网线那边老S一头雾水的表情和疑问：我老S真是魅力无边啊，这又是哪个暗恋者？又过了一会，老S才发过来两个字：真的？

我十分诚恳：你不用有压力，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有个人在默默地关心你就够了。

唉，这是什么恶俗老套的剧本和台词啊？

但是老S接下来的回复让我差点从椅子上一跟头栽下来，他说：F，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F？F？？F？？？

我吓惨了，敲键盘的手指头都在哆里哆嗦：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老S：我当然知道啊，你是F。

我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你你你、你能看到我的昵称？

老S更奇怪了：能啊，不然我咋知道是你？

我吓死了，同时也窘死了，我飞快地回复：内啥，老S，我刚才开玩笑瞎说的，你不要介意啊。

老S：没关系。你在机房？我去找你。

我没有！我不在！我原地蹦起来，脸都灰了，颤抖着双手胡乱敲字：我这边电脑只显示QQ号码，我以为别人也这样，我我我、我就想逗逗你，我都是胡说八道的，我真的是胡说的，对不起啊老S，我开玩笑的，我不该瞎说……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什么样的白痴会找这样弱智的借口啊？

老S笃定地：F，你不用说了，我都懂。

啊啊啊啊！懂懂懂！懂你个大头鬼啊！我掩面欲泣，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心想这也算是百口莫辩了吧？

隔壁的阿紫突然探过头来：老S刚问我你在哪儿，我告诉他了。

听闻此言，我的脸已经不是灰的，而是绿的了。我啪地关了电脑，被烫了一样飞奔出去，只留下阿紫莫名其妙地在后面喊：哎哎！干嘛去啊？

跑到一半，我突然想：我跑什么啊？我跑了不是更心虚么？我是不是应该回去啊，好好跟人道个歉，好好解释清楚……可是，我刚才解释了啊，他TM不信啊！……算了算了，还是回头找机会再解释吧。

可惜回头我也没找到机会解释，每次联谊宿舍聚会，我想跟老S单独说这事的时候，一看到他了然于胸的眼神和表情，我就彻底歇菜了。有句很流行的话叫什么来着？别解释，解释多了都是故事。

有天阿紫神秘兮兮地问我：你喜欢老S啊？

我差点哭了：我没有。

阿紫：老S自己说的啊，你都跟他告白了。

诶我去，老S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我嘶拉一声倒抽口气。

他没到处说，就我一个人知道。阿紫赶紧解释：我们就是无意间说起来联谊宿舍几个人的八卦，谁喜欢谁、谁单身、谁名花有主了之类的，我说你有个喜欢的男生在外地，我们宿舍都知道。但是老S跟我说，他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阿紫活灵活现学着老S的样子，让我简直看到了深沉又有些伤感的老S指着自己的鼻子说：F喜欢的是我，她亲口跟我说的……

老S这人确实挺好的。阿紫自顾自地说下去：而且我们都觉得，你那异地恋不靠谱，喜欢老S也正常。

我气若游丝，虚弱抵抗：我真没有……

没多久老S有了女朋友，美术系的一个姑娘，据说对老S一顿猛缠烂打，最终得手。我也算是明白了老S此前为何伤感，大概是他自知无法回应我的表白，因此产生了一丝歉意和愧疚吧。

阿紫很生气，说：不是我们的联谊宿舍么？怎么让别人给偷偷拱了？这近水楼台白近了啊？

只有我欢天喜地，乐颠颠地跟老S说恭喜恭喜。

但是我再次看到了善良的老S眼底的伤感和一点点尴尬，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不用掩饰，不用故作坚强了，我都懂。

我再次落荒而逃。

此后三年，我见到这对神仙眷侣基本都是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