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瑛娇正褪了膝袜双足泡在莲池里,碧青透亮的池水下可见她酥白软嫩的脚趾正不安分的轻轻拨弄着水花。她一只手粘着刚咬了半块小小的茯苓红豆糕,一只手握着前日秦仰送来西洋多棱镜正对着浮云蔽了一半的日头兴致勃勃的看着。岑令寻走自院外拱门走进来时,正看见她如此恣意的模样,倒是一时没有动作久久注视着她。此时多棱镜对着午后早已不灼热的日头投下来一片璀璨又五光十色的剪影,堪堪映在瑛娇牛乳冻似的脸颊上,根根细微的绒毛都能看见,仿若透明小巧的鼻头生着薄薄的汗,这层汗缺仿佛不是生在她的身上,却是在岑令寻心里一般。
岑令寻正自出神之际,却是瑛娇先注意到叫住他:“岑先生,大中午的天气,又去给露姐姐授课呢?”。岑令寻扶了扶手里抱着的一摞书,这才从她脸上挪开目光低头道:“”瑛姑娘好,我正是要往蕊苇轩去。”。瑛娇闻言一笑,顺势就跃入池塘,浅浅的水不过没过她的膝盖,身上的裙子立时便浸了水软软的贴在身上,她也不介意,穿过莲池走到岑令寻身边“如此热的天气,笑盈盈地对他说道“”岑先生莫要中暑了才好”。说完将自己手里的青梅饮递到岑令寻面前“这杯青梅饮解暑生津,还请岑先生饮了才好。”
岑令寻余光只看着瑛娇白皙小巧的手腕端着一樽青绿的杯盏, 喉头一动,立时弯下腰谢罪道“瑛姑娘莫折煞在下了,在下何能与姑娘同饮一杯,实在是男女有别”。闻及瑛娇身上细泌的幽香不由得脸更红了。瑛娇故作嗔怒道:"岑先生怕是惦记着露姐姐屋里的茶这才不肯饮我杯中饮呢。"
岑令寻正连连摆手后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阿瑛,你又淘气了"。转身一看来人正是侯府长公子秦仰, 立时长舒一口气。只见秦仰穿了一身白锻绸面的褂子,玉面修身的好模样,此刻正皱眉正看着瑛娇。瑛娇笑呼一声“仰哥哥!”便扭骨糖似的往秦仰身上贴,秦仰不苟言笑的将瑛娇从身上扯下来,有些愠色的模样“又没个正型了,有客人在,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说罢又转头对岑令寻歉意道“舍妹向来没规矩惯了,让子津见笑了。”
岑令寻抬理了理衣袖和气笑道“实在是我唐突,本应走走外门去蕊苇轩的,想着荷池这边阴凉才抄了近道,没想到冒犯了瑛姑娘。” 秦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只拱手道“时辰也不早了,露妹妹还在蕊苇轩等着你,子津快去吧。”
岑令寻这才摆摆手告辞往蕊苇轩去了,走过院墙离的远了这才停下来侧头隔着壁墙看了看荷池旁依偎着的男女,只见瑛娇拉着秦仰的袖子在壁凳下坐下,凑在秦仰耳边说了什么,秦仰虽面上仍是伴着脸,却又忍不住宠溺对她笑着说了些什么,换来瑛娇明亮的笑语。岑令寻盯着看了二人半晌,这才收回目光,往蕊苇轩去了。
蕊苇轩外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岑令寻一路走过来倒也觉得凉爽,进入院子里见秦露正伏在竹林阴凉下的桌上写着什么,身旁站着两名屏气敛神的侍女,一件岑令寻进来便低声提醒道“姑娘,岑先生来了”。秦露这才抬起头来,露出温婉娴静的笑容“岑先生好。”
岑令寻看着秦露娴雅的模样,心里却是有些失落,相比起瑛娇艳若玫瑰般绝色的面庞,秦露实在只是端方而已。秦露的父亲南鸣候秦恒育有一子一女,正是秦露和秦仰,而瑛娘的母亲却是秦恒的胞妹小秦氏,听外面的说法是小秦氏当年也是高门贵女,却迷恋上了一名容貌绝佳的戏子私奔出逃,在外十余年了无音讯却是在三年前带着自己的女儿瑛娘落魄地回家投靠了自己的兄长,对十几年的事情只字不提,幸得兄长秦恒宽厚,还是收留了自己的妹妹和外侄女瑛娇。
秦露摊开初才摹的纸卷,笑盈盈对岑令寻道“先生前日里让摹的凌岚贴,这几日我反复练了多次,先生瞧瞧如何了”。岑令寻仔细看了看认真分析道:“露姑娘字迹形若男儿一般,笔迹苍绝,可是偏这凌岚贴最重“藏拙”二字,笔锋需更圆润隽秀些才好。“秦露脸色一冷,将卷纸丢下愤然道:“我平生最恨谄媚娇弱四字,想来这凌岚贴是练不成了。”
岑令寻听了这话默然不语,气氛一时冷了下来,秦露的侍女初芒赶紧上前对岑令寻福了福身道:“先生莫怪,实在是央桦院那两位日日里拿尖作矫惹得外面流言四起惹得我们姑娘气闷,原不是有心要与先生置气的。”
央桦院住的便是瑛娇与她的母亲小秦氏,岑令寻虽陈日里醉心学问,却也是听同期说过小秦氏自回到秦府后,非但没有因旧日丑事闭门避开流言,反而日日花枝招展打扮外出听戏上香,联络昔日闺中旧友,众人虽对她的旧事多有鄙夷, 凭着其兄秦恒知府的身份却竟也在邺城贵眷夫人里混出了些名头。去年秦恒四十生辰设宴,请了邺城藩王渠靖王来赴宴,没成想渠靖王竟与小秦氏在宴上看对了眼。岑令寻虽未见过小秦氏,但想着瑛娇的模样,小秦氏虽年过三十想来样貌身段必然也非俗品,不然又怎么能让曲靖王老树开花不顾世俗偏见也要与小秦氏搞在一起了。二人不清不楚的往来了一年,渠靖王虽中医小秦氏,但她毕竟非妻非妾,连个外室都算不上,二人这样的关系更是惹得外面流言霏霏连带着邺城清贵人家对秦家女子都多了几分鄙夷。秦露自幼自视清高出尘,如今得了这样的好亲戚,偏偏父亲只有这一个妹妹,宠爱的紧,打不得骂不得,撵又撵不走,连带着小秦氏生的女儿瑛娇又是一样的货色, 自然是日日愁闷愤恨,今日竟也在岑令寻面前发了脾气。
秦露眼眶红红背过身去拭泪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实在是我失礼了,先生莫怪。”。岑令寻虽心里知道个中缘由却不好对别人家内院之事议论,自然是接过话头道“露姑娘哪里的话,时辰不早了,开始今日授课吧,今日继续讲《士书论》第三章,姑娘请翻开书吧。”言罢二人这才开始授课起来。
至了傍晚岑令寻才结束今日授课,秦露让芒初好生送了岑令寻出去,这才由着婢女拭手净面裳,外院的婆子来通传晚膳已经备好请小姐过去用饭。秦露愤愤然将擦手的帕子丢进盆里“实是不想过去见那母女两的做派,恶心的紧,多看一眼都用不进饭。”芒初劝道:“老爷本就宠爱秦姑奶奶这位妹妹,现如今瑛小姐又卖乖讨巧的哄的大少爷连轴似的跟着她转,夫人本就在这家里处于劣势了,姑娘若不去挣些体面把当家小姐的做派立起来,岂不是让央桦院的那两人骑到夫人头上来了?”
秦露心里念着母亲的处境,心下叹气,自是换了衣服往前厅用饭去了。到了前厅见壁厅檐下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仆人们正三三两两的往桌上摆膳,见父亲母亲及大哥均已在席上坐定了,瑛娇正撒娇卖痴地缠着父亲说话逗得父亲和大哥哈哈大笑,母亲和姑母小秦氏分作两边,二人虽不言语却是泾渭分明的模样,见着秦露进来瑛娇立刻丢了父亲那边迎上来“露姐姐可算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秦露不露痕迹地丢开她的手挨着母亲坐下,对母亲宽慰的一笑,母亲王氏的面色这才好了许多。 ,秦露坐下后飞速用余光扫了一眼瑛娇和小秦氏,心里又是一阵气闷。小秦氏已是美颜绝伦的相貌了,偏生还找了个曾经名动京城的戏子生下瑛娇这样相貌的女儿。在这母女两未进府之前,秦露一度觉着自己相貌出生在邺城已是佼佼,但真见了瑛娇后,才深觉打击,瑛娇的模样实在生的太好,媚骨天成,天生便是个红颜祸水的壳子,也不知在外面跟小秦氏学了些什么莺莺燕燕的技巧,最会抓尖卖乖,男人见了一个个都挪不动腿,便拿她大哥秦仰来说,三岁便开蒙熟读圣贤书,十岁便过了乡试,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立世处身正直的好儿郎,却自从瑛娇母女进门后,整日里围着瑛娇转,她与母亲规劝多次,秦仰却是肃穆答道:“瑛妹妹非你们所言那般之人。”而父亲那边,本就对胞妹宠爱非凡,自从小秦氏搭上渠靖王那边,更是觉得高看一眼,觉得对自己仕途多有裨益,连带着小秦氏和瑛娇在家里的地位都高了起来。母亲见自己丈夫和儿子这般模样不由更是气极,开春后便病了几次,连带着吃了几付药都不见好。
大户人家自是遵从食不言寝不语的,几人用罢了饭正由着婢女侍奉漱口时,小秦氏却开口对秦恒道:“兄长,三日后妹妹便要搬出去了。” 秦恒有些意外,思索半天道:“是渠靖王那边?”。小秦氏点点头,默默接过婢女端过来的茶饮了一口。秦恒沉吟良久又问:“可是许了你什么位份?”小秦氏又摇摇头,含笑看向自己兄长:“并不曾。”
王氏本来惹着没说话,听到这里实在是愤懑到了极点,将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摔,茶盏立时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溅起许多碎片,只听瑛娇哎呦一声,捂着脖子跳起来,原是溅起的碎片刚好划着她的脖颈,立时便流出血来,秦恒不悦的对王氏道;“你这是做什么!”,转而又看向秦露道:“还不赶紧请大夫来给你妹妹包扎一下。”。王氏愈发气闷,紫涨了面皮站起来:“我看谁敢动?”。秦恒被妻子堵了这一句,也是恼了,怒声对秦露说:“还不快去!”。秦露自幼被秦恒视作掌上明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被父亲这样一吼立时眼泪盈盈的在眼眶打转,却紧咬住下唇扶住自己母亲一动也不肯动,气氛一时陷入僵局。一旁的秦仰闻到这样的火药味,赶紧打圆场道:“一家人怎么搞的这样剑拔弩张。”赶紧扶了父亲母亲坐下,后又掏出自己的帕子题瑛娇压在脖子上止血,这才拉住两个妹妹说道:“长辈们有事要谈,咱们小辈还是现出去吧,露露你陪我先去找药帮瑛妹妹止血。” 秦露僵硬着身姿含着眼泪不肯动,直到身旁的王氏叹了口气推了推她劝道:“去吧,露姐儿,你和仰哥儿先出去。”。这才被秦仰一手一个拉着出了前厅。
看到小辈们出去,秦恒挥挥手驱散厅里的仆人,这才拉妻子坐下。小秦氏从头到尾面色未变,一直垂眸浅浅抿着被里的茶水。王氏毕竟出身高贵,察觉自己刚才的事态,却言语中仍有愤懑道:“你从前与渠靖王暗中往来,便已是惹得邺城众人议论纷纷了,先如今非妻非妾住进渠靖王府中,传出去让邺城的人怎么看,让京城的人怎么看。我父亲官居太傅入中枢阁议事,你们秦家搞出这样的丑事,让我们王家如何在京中立足?”
小秦氏仍是不言不语,只慢条斯理的看着王氏,王氏见她这模样,又气恼了几分说道:“纵使我们王家与你无关,可秦仰秦露是你嫡亲的侄子侄女吧,仰儿尚未出仕,露儿尚未出嫁,你这样的作为让他们二人日后如何立足?便是你不顾及我们秦家,你总该顾忌你的女儿吧,瑛娇是你与前夫所生,你这样没名没分的住进王府,她又该如何自处?”
秦恒听了妻子的话,也甚觉有理,看向自己胞妹问道:“子衿,你嫂子说的的确有理,这样的确不合时宜。外面传来也不好听。”
小秦氏听了兄长这话冷冷一笑:“不合时宜?去年我与渠靖王初见难道不是兄长刻意引见的?自我与渠靖王来往这一年兄长得的好处可还少了,你当去年年终考评你的优籍是如何评下来的,山远庄子几条人命官司若不是渠靖王能这么快平息下来?”
秦恒面色羞红,喃喃自语道:“渠靖王一事我的确存了私心,但是我却从没想过要置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嫂子是宽厚人,我也当瑛娇亲女儿一样,并非不能容你和瑛娇将养后半生,你实在无需这样嫁入王府, 渠靖王府不是一般的地方,水深至极,你这样无名无分的进去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小秦氏放下茶盏,抬起头注视着兄嫂道:“我的样貌身段, 我的手段, 哥哥嫂嫂还不了解?何时见我吃过亏?我既敢入那王府,便是有应对之策的,即使日后落败,也不会再回来求兄嫂了。” 秦恒听了这话赶紧说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血亲的家人,如何会对你不管不顾,你自小便是有主意的人,罢了,我也做不得你的主,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王氏听见兄妹二人这般说话,心中积郁万分,顿足骂道:“我呸,你们秦家立身不正,实在是 蛇鼠一窝, 你们兄妹二人不要脸,我的两个孩子却不能受了你们的污遭,仰儿大了不由娘,露儿我却还是管得的,再不能受你们害了,明日我便带露儿回京城娘家,免得被你们这一门糟渣影响我女儿婚配。”说罢由着老奴扶了甩门而去。
秦仰拉了二人到偏厅,秦露却不愿意再呆,一声不吭地便拔腿回了自己院子,只留下瑛娇和秦仰两人。 秦仰听着隔壁正厅里面父亲母亲争论的声音也觉着心烦,起身掩上了门。 又找来包扎的膏药和纱布摊开放在桌子上,又拉瑛娇坐在自己旁边。瑛娇虽受了伤,眼眶红红的却也不哭不闹的,由着秦仰用帕子替她按压着止血。
秦仰松开帕子,见不再流血了,这才伸出食指从药钵里宛了些药膏轻轻替瑛娇擦药,他上药上的极仔细,一眼不眨的盯着瑛娇的伤口,瑛娇的脖颈线条生的极好,指尖摸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是从前未触碰过的质感,他一时间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片刻他才收回目光,低声问瑛娇道:“你母亲嫁入王府一事,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瑛娇低头道:“虽然舅舅对我视若己出,但毕竟是寄人篱下... ”。秦仰听见她这么说不由笑出声来,弹了弹她的鼻尖啐道:“什么寄人篱下,小没良心的,父亲待你和姑母只怕比待我娘和露儿还好,你们在府里的衣食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便是我..”
“便是你什么?”瑛娇拿了他的话头,戏谑的看着他。秦仰被她亮晶晶的眸子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轻了轻嗓子:“反正你不许走”。瑛娇见秦仰这般模样不由笑出声来,又是玩闹撒娇耍赖的往他身上钻,平日里家里仆从在身边看着,瑛娇虽然粘他,他也是时刻注意着分寸的不能越了规矩的。今日正巧没有仆人婆子在旁边看着,秦仰察觉出自己的心思,第一次由着瑛娇依偎着自己没有故作正经地推开她。
瑛娇手里攥着秦仰的一缕鬓发在指尖绕圈,这才小小声说道:“仰哥哥,我虽成日里与你玩闹没个正经,心里却也是知道的,舅母是京中王阁老的长女,当年嫁给舅舅算是低嫁了,看不起我和阿娘也是正常,尤其我阿爹还是那样的人。 府里的人虽顾忌着舅舅和你表面上对我们尊敬有加,其实暗地里也是嫌弃我和我阿娘的身份的。
秦仰下巴微往下一点便能抵住瑛娇的额发,靠的近了便能仔仔细细闻到瑛娇身上玉簪花的香味,与平素屋里行走的仆妇用的腻人的香粉味不同,与自己亲妹妹秦露身上书卷笔墨的味道也不一样,带着一丝甘甜芬芳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