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风和厨房

坐轻轨从舵落口回家，沿路看到好多正在拆迁的房子。没被拆之前，他们似乎还有着以平来算的身价，但在墙或屋顶被破坏之后就突然变得一文不值了。房屋原来拥有这样脆弱的系统，开始时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去拥有，但摧毁也很容易。我看到被掀掉屋顶的房子，所有室都透亮透亮的，掀掉了屋顶采光可真好啊。

坐轻轨可真好啊，轻轨本来叫轻轨的，修了地铁了，轻轨改叫地铁一号线了。和坐船一样，在运河里视线突然下降了许多，看到的城市和街上走着时完全不同，坐在轻轨上，视线在好几层楼之上，看到的又是完全不同的城市。被剥光了外墙的老楼，积满了灰尘的金属外壳，千篇一律的商品房脸面和各自改造的老居民楼阳台。从汉口往舵落口的方向走，就逐渐驶离了城市一般，眼前变得空旷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楼也会修起来，就从这些拆迁中的房子的根里重新生长出来。

找房子的时候，租金和很多事情相关。房子的位置、面积、朝向、采光，隐形的一时看不出来的周围的噪音，两边的隔音。说来我突然现在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周围好安静，明明在学校旁边，先前每日都能听到早操和课间的铃，现在竟好一段时间没听到过了，一看时间才想起原来是暑假啊。学校本来就有这么大的存在感嘛？周围的人听这些声音不会抱怨嘛？还是周围本来就被当作学区房了，但凡在学校附近的社区都该是服务于让步于学校，就像人生的一大段时间都让步于功课，好一种互相折磨的关系。只有好好珍惜八月剩下的时光了！

说来声音和视野是多么难以预料难以控制的因素。未来新建的高楼会挡住旧楼的视线，一条新规划的城市快速路会带来隔音板也挡不住的噪音。原来在机场边住过两周，飞机起飞的时间是24小时不定时的，没有固定停歇的时间，有时深夜还会听到起飞的声音。最开始的几天总是睡不好，快要进入睡眠时总是一架飞机划过把梦切断，可谁知道在终于回到城市里时的前几个夜晚我竟然会因为太安静了无法入睡。还有什么时候会再听到这个声音呢？我以为过去了就过去了，在今年七月搬家之后的夜晚我又听到如同飞机起飞一样的轻轨驶过的声音，它规律地每隔几分钟路过我的窗。感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六月看房子的时候竟完全没有意识。

公寓和小区有很大的区别，对我来说最大的区别就是做饭。住在公寓久了之后，做饭变成一件麻烦事。当然除了主要原因是自己懒惰外，还有客观条件的限制。既不喜欢，也不方便，于是能简单吃就简单吃吃，绝不在晒不到太阳的黑房间里站太久。公寓的灶台往往不是标配，碰到有电磁炉的是好运，但也许是适应公寓这种模式，也有很多插电就能用的锅卖，我的摩卡壶也能有专门的小电炉，虽然夏天我还没怎么用过。火就很难见到了。公寓的布局都是类似的，进去是厨房，再往里走是个有待分割的大空间，公寓太小时放个床就满了。大空间的最深处接着一面大玻璃，厨房和厕所都是黑房间。做饭的时候，即便有抽油烟机，饭菜的味道还总是溢到大空间里。牛肉或鱼散不掉的腥味，咖喱醇厚的香料味。除非开了门，不然风只有一个窗口，在室内打着转。爸爸先前问我我们自己家有哪一点是很难得的，我说不知道，他说我们家没有一个黑房间，厨房和厕所都是敞亮的。是啊，我竟从来没有感觉。看过好多房子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黑房间是怎样一种存在，潮气，还有短时间不会被发现的人的一种紧缩感。如果阳光直愣愣地照进来，房间就没有味道了。阳光照进来是一种邀请。

没有在看房子的时候我是从外面观看这些住宅楼。老的楼栋总是一眼就能看到厨房的所在，老小区里抽油烟机总是挂在窗外，黑色的油污就沿着抽油烟机的下口沿着墙壁往下蔓延，倘若是说老旧小区的改造，厨房部分的外立面还有空调外机待着的地方总是问题的焦点。墙面要重刷，外机要用格栅挡。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般，格栅的所在便清晰指明了空调外机的位置。老旧小区的厨房也包括我家的似乎总是向外的，中国人的饭菜总是炒啊烹啊，免不了的热气与油烟，街道上的温度也总在暗示功能，夏日里遇到冷气是经过了银行门口，遇到了热气也就是经过了烧烤摊子。这热气得往外散，所以厨房总是向外的。老小区的楼栋也不高，夜晚回家能看到厨房亮的热气便知道家人在做饭，快到一楼喊一声回来了家人也能听见。这就是老小区的生活模式了。但换到了十几二十层的公寓里，楼栋高便切断了街面与住户的联系，朝外的面也是寸土寸金，不再留给厨房了，厨房掉了个面朝着门口，厨房成了黑房间，热气也散不掉了，但也有有趣的事发生，到了饭点邻居总开着门，每家的香味散出来，高层的楼道便成了街。对年纪稍大的人而言，他们会用自己生活的智慧应对这一种布局，而对我来说，或许只是顺应了我生活的改变，随着工作的进入，厨房占有我生活的比例在逐渐下降。我在失去了客厅之后也紧接着要失去厨房。

再说厨房朝里了，油烟便不再侵蚀立面了，除去黑房间和味道的问题，公寓的这种布局似乎是好事。走在布满早餐铺的街上，不难发现店铺前的地也总是脏脏的黑黑的，有时面馆的脏水就直接倒在了街上，让它沿着道路两侧的排水沟往下流。我路过车站路上的一栋老洋房，它在转角立着一棵柱子开放出部分公共空间，看起来非常有趣。可再往里看，大概之前沿街有做餐饮之类，现在围起来准备改造，一层的门厅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油污，本身采光就不好的门厅显得更暗了。厨房是供给食物满足胃口的地方，但在我们的饮食文化下也带来很多卫生问题，我时常想起欧洲街道的干净与立面的整洁，不知是否也与饮食习惯的不同息息相关。干净整洁的目标真的和厨房的使用相矛盾吗？我们的厨房要如何处理呢？我还要再看看，再想想。

（2022年8月14日星期日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