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桑港曲奇之谜》——米泽穗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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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白天时光短暂,我走在回家路上已是入夜时分。我在这天就联系了小佐内同学。
虽说这件事本身并不复杂,但通F过电话讲起来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麻烦。于是我们决定在放学路边的家庭餐厅碰头面谈。
时间差不多到八点了,在守法良民的眼里已经是我这种人该接受训导的时间带了*。身为小市民,怎么能犯下因为夜间徘徊街头而被训导这种愚蠢错误呢?在这里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上学用的背包,只要我拿着背包,不论谁来文化,我都可以声称自己刚刚从补习班下课。高中生夜间出门就要接受训导,可补习班居然能被允许在训导时间段上课,简直是这个社会的一个巨大的矛盾。因此我决定利用这个矛盾。
(训导:日语为補導。在日本未满十八岁的人夜间限制出行,除非是专门学校。一旦抓住的话将强制进行辅导。具体时间各都道府县均有不同,大部分是十一点到四点。)
夜间寒风彻骨,我骑着自行车,耳朵被刮得生疼。只穿一件冬季运动外套的我真是过于自信了。我本想加快蹬车速度,可一骑快了,风就刮得越发紧,实在叫人受不了。结果我只好慢慢悠悠地朝约定地点骑去。
家庭餐厅里食客众多,但我没发现任何开心吃晚饭的家庭。有个低着头狼吞虎咽碳水化合物的男性,还有个女性根本不看眼前料理、一门心思在讲电话,还有群不知热火朝天在聊什么
的大学生,以及进行文字工作的人、用功学习的人……在餐厅最里头的位子上有个对室内情形毫不在乎的人。这个带着长围巾的女性,不用说,就是小佐内同学。
店员用开朗的语气开口道:
“欢迎光临,请问是一位吗?”
“不,有朋友在等我。”
我说完便朝小佐内同学的位子走去。
小佐内同学不仅围着围巾,还戴了耳罩,穿着羽绒服,整个人像个球似的裹成一团。她所坐的位子旁边就是窗户,窗外的冷气的确有可能漏进来,但这副模样未免过于夸张,简直像是刚从滑雪场回来似的。我不禁笑出声来。小佐内同学双手捧着马克杯,眼珠向上一瞟,瞪着我说:
“笑什么?”
因为你在室内还裹成一团。
小佐内同学双手捧着的马克杯里装的液体是热可可。看起来就很温暖,我便也想点一杯。然而菜单里却没有热可可这个单品,无奈之下,我只好走向吧台选择最便宜的热乌龙茶。我捧着热乌龙茶走回桌旁,小佐内同学开门见山问道: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位置确实很冷,难关小佐内同学不脱羽绒服了。我也没有脱下运动外套,直接回答道:
“堂岛健吾想希望我把你介绍给他。”
“他人蛮不错的,但不是我的菜。”
“小佐内同学的菜是什么?”
“诶……”
稍作思考后,她给出了答案。
“叶卡捷琳娜二世。”
什么啊。为什么?
总而言之。
“他所说的介绍不是男女交往的意思,是希望请你来调查。总之,事件的开端是一份报纸……”
我从缟大我获奖讲起,因为去年春天小佐内同学解开了奇妙绘画的谜团,所以这次堂岛健吾希望拜托小佐内同学来解答缟大我的画究竟是不是剽窃作品。我巨细无遗地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在这期间小佐内同学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低头注视马克杯中的热可可。热可可大概已经冷却了吧?
“就是这么回事。”
我用这句话作结。
“我要是拒绝的话,健吾他估计就要来直接找小佐内同学了。既然他选择通过我这个中间人,说明健吾还算顾及到了面子。简而言之,健吾想要小佐内同学你去看画,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我说完了。”
小佐内同学仍旧盯着热可可,小小的脑袋微微倾斜。
“不可思议。”
“哪个地方?”
“这家店的热可可表面没有牛奶膜。这太不可思议……”
“蛋白质的作用吧。”
我的话虽然没错,但显然语气冷淡,并不是她想听到的内容。小佐内同学没有理会我的话,略微抿了一口可可,将马克杯放下,总算抬起头来看着我。
“关于堂岛君的事,”
开口就直奔主题,但她接着说:
“我不要。”
也是,想想也是。
我的身体往后仰,深深靠在座位靠背中。小佐内同学和我之所以形成这种互惠关系,就是单纯为了避免卷入麻烦的事情里。做一个远离危险的小市民,这才是我们相互利用的目的。去年春天,健吾对我说想知道那副奇妙的画的谜底,最终事件以小佐内同学揭开谜底告终。这件事导致了恶果,那就是健吾对小佐内同学产生了误会,误以为她非常懂画。在小佐内同学看来,她恐怕再也不愿意做这种徒增虚名的事了。
“好吧,那接下去该怎么回复呢?”
“堂岛君是个好人,只要你跟他说我不愿意,我想他不会继续强求。”
“大概是吧。但他要是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的话,我要怎么回答?”
“这个嘛……”
小佐内同学迟疑了,陷入思考。
“……只是说我没有自信的话,多半不行呢。”
“这个理由我倒不觉得不行,但要想让健吾察觉到你的心理负担,就要先营造出办不到的氛围。考虑到这一点,我想还是换一个理由比较好。”
“那,唔……”
小佐内同学再度凝视起家庭餐厅的简易马克杯。我的思绪忽然飘出了窗外。二月冬夜,街道没有积雪,卡车装载着支撑社会的物资,向东向西,疾驰而去。
“小鸠君。”
“嗯?”
“怎么办?我想不出不去看画的理由。”
确实。
当然,要是能弄清那幅画不是剽窃,就能令健吾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想必会睡得更香。她
自然没有义务接受委托,可细细琢磨就会发现,拒绝这种小小请求的理由着实难想。不自然地断然拒绝,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有所隐瞒。按理说,在这种时候应当轮到我发挥我们两人的互帮互助精神,主动成为小佐内同学的盾牌才是。可正因如此,听到小佐内同学的发问,我真切感到了毫无头绪的茫然。总之,我发问道:
“我斗胆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我不想受人之托。”
我们两人的情况下,她倒是能干净利落地给出回答。我又追问一句,于是她又添了一句。
“还有,要是弄清楚了缟大我的真正意图,我不就变成高中生鉴定师了吗?”
小佐内同学粗略看一眼茶碗,“哎呀”一声就把茶碗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卖给他人……这种画面我实在难以想象。
我姑且回应了她的担心。
“鉴定师先放一边。先说一下,我不是在挑你的刺。之前古城同学拜托你的时候,你好像没有这么不情愿。”
古城同学是住在名古屋的初中生,通过某种因缘际会与我们相识。当古城同学身边发生麻烦事的时候,小佐内同学赶去名古屋解决了事件。顺便提一下,当时我也陪同她一起去了。
小佐内同学仍然低着头,双手放开马克杯,缩进衣服口袋里。
“我从想过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
“古城同学是我的朋友。尽管我不喜欢,可从结果而言,我们成了朋友。我对哭泣的古城同学说过要帮忙,所以就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即便在这期间古城同学要求我停手,我也不会停手。然而,我没有打算帮助所有人。”
大概小佐内同学也不会像帮助古城同学那样帮助我吧?
小佐内同学抬起头说:
“小鸠君呢?”
“我?”
“堂岛君是小鸠君的朋友,不是我的,不是吗?朋友这个说法或许太怪,那就说熟人好了。小鸠君,你不想帮堂岛君做些什么吗?”
我帮健吾吗?
就像小佐内同学谨慎的遣词那样,我和健吾很难说是朋友。但要说我和他毫无瓜葛的话,那就是说谎了。当时,堂岛健吾哭丧着脸告诉我他就是把那幅画的存在透露给电视台的人,告诉我他仿佛被水淹没。那个时候我真的只是单纯事不关己地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吗?
……或许我真的只是单纯在想那个。
我望向落地窗外,卡车在餐厅旁道路上飞驰而过的声音不绝于耳。小佐内同学缩起了身子,看上去越发冷了。我喝了口热乌龙茶。
“这么做怎么样?”
我用不急不徐的语调说。
“既然难以拒绝看画的请求,那就出于道义去看一次。看完后就说除了画得很美之外什么都想不出来。”
小佐内同学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只有这个法子可行。可是,小鸠君。”
她用幽暗的目光看着我。
“事先声明……只是万一噢,万一要是我看出了什么端倪。然后小鸠君进行推理,这就等同于你利用我在推理了。”
小佐内的话一针见血。
我和小佐内同学的关系是互相利用。但利用必须当场得到另一方同意才行。即便以讨好的形式,不将情形全盘托出而利用另一方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假装说只看一眼就好,把小佐内同学拉出来,再把发现的任何结果告知健吾,这就构成了对小佐内同学的欺瞒。我忽然感到一阵不自在。真是的,我们去看了画却无法出手才是最可能的状况,而我压根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把它当作我的事……这是我的事,要怎么做……傲慢,我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太愚蠢了。
我笑了,僵硬的思考回路打通了。我明白了,小佐内同学。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啊。
“小佐内同学。”
“怎么了?”
“健吾很困扰,因此我想简单调查一下缟大我的事。我不想再掩饰了,我希望小佐内同学能替我调查。假设查出了什么的话,为了不让小佐内同学变成有名的高中生鉴定师,我会字斟句酌地把结果转达给健吾。”
小佐内同学重重点头。
“你这么说的话,我明白了。解决古城同学的问题时候,你助了我一臂之力,现在就让我还你这个人情。”
“抱歉,拜托了。”
“那,作为定金,再来一杯热可可吧。”
明明是还人情,为什么变成要我请一杯热可可啊?我问了这句话,只见她双臂环抱身体瑟瑟发抖。因为太冷了,所以要喝热可可。她的动作是这个意思咯?不过看发抖的状态也可能是得了疟疾吧。
我想了想,发觉有必要整理一下这起事件的种种事实。
因此我们不得不再在这家家庭餐厅多待一会儿,为此小佐内同学就不得不再忍受寒冷折磨,也就不得不再多喝一杯热可可。就在我怀着苦涩心情毅然决定按下餐桌上按钮的时候,小佐内同学轻飘飘地伸出手指按了下去。她自己点了杯热可可。我不禁讶异地盯着小佐内同学。
“你不是说让我请客吗?”
“……这是小市民开的小玩笑。”
太难懂了喂。
我暂时离席,去吧台续了杯乌龙茶。回来时,桌上已经出现了新的一杯热可可。小佐内同学一脸幸福地用双手捧着马克杯。夜更深了,已经过了九点。这个时间段对高中生来说已经危险。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关于缟大我的画,健吾说得很简单,因此情报极其不充分。我看了那幅画,感觉不出什么特别的深意。需要更准确的情报。”
小佐内同学默默点头。
“那你觉得健吾的话到底哪一点不充分?我们再去问他就好了。”
“全都不充分。”
她用简短明快的语句回答我。
“具体来说呢?”
“小鸠君觉得呢?”
虽然刚才我正式拜托小佐内同学帮忙,不过这件事本身就是健吾拜托小佐内同学的,所以刚才我已把整件事说了一遍。即便说了一遍,事件仍然没有明了。总之从头把我的疑问一点一点例举出来比较好。
“一。健吾说缟大我的画留在学校,究竟留在学校的哪里?二。是谁找到了这幅画?”
“等一下。”
小佐内同学放下马克杯,打断我的话。
“你总共要说几点?”
“这个么,我也不知道。”
“你说到后面肯定会忘掉前面的,写在纸上吧。”
此处既没有纸,也没有笔——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小佐内同学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本记事本。她从哪儿变出来的?
“你从哪里掏出来的?”
“哪儿掏出来的……”
小佐内同学扭动身躯,我这才发现她背着一个薄薄的帆布包。看来她是伸手从肩膀后面把笔记本拉出来的。好灵活的身体啊,我有些吃惊。
“为什么在店里还背着帆布包?”
“还问为什么……因为后背很冷啊。”
她从刚才起的语气仿佛是在埋怨我明知故问,光这个语气就令我不敢直视。这不显得我很没常识吗……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现在有了笔记本,她又从帆布包里拿出支圆珠笔。我拿笔将健吾话语里含糊不清的地方一一写下。
(1) 缟大我的画存放在何处?
(2) 发现这幅画的人是谁?
(3) 是偶然发现的吗?还是专程寻找?如果是专程寻找,授意寻找这幅画的人是谁?
(4) Nicolas De Staёl是个怎样的画家?
(5) 找到的那幅画为何摆在空教室里?当然,摆在那里有可能并没有特殊原因。
(6) 发觉那幅画是摹绘Nicolas De Staёl的人只有健吾吗?
(7) 展出那幅画的展览会是什么展览会?
(8) 健吾为什么知道缟大我的画在展览会展出过?明明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9) 那幅画在展览会上得到了什么评价?
(10) 健吾认为缟大我数十年来都没有回收这副剽窃作品非常奇怪。而我认为学校把这副学生作品保存数十年这件事也很奇怪。
(11) 缟大我知道自己这副画(剽窃作品)至今仍存在吗?如果知道的话,他为什么不做任何反应。
(12) 《视线与外壳,又名fortune-cookie》这个标题有什么含义?
我在这十二点底下划了两条线,算是告一段落。
缟大我留在学校的这幅画毫无疑问是摹绘Nicolas De Staёl,除了这一点之外全都是疑点。不过应该都是稍稍花点工夫就能弄清楚的事。
“只要问问健吾,好几点今晚就能弄清楚了。但今天太晚了,之后再打电话吧。”
小佐内同学捧起马克杯,喝了口热可可,挑眼看着我。
“嗯。”
我姑且还是问问她。
“小佐内同学,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信息吗”
于是小佐内同学歪着脑袋,伸手示意把笔给她。我把笔交到她手中,小佐内同学放下马克杯,在纸上留下她那很有特点的笔迹。
(13)fortune cookie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