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夜骑

闭目，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飘忽游移，身体渐渐舒缓了一日的疲惫。遽然间，屋外狂风呼啸，扯得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不迭，几点清脆的雨滴落在屋檐上，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雨声咆哮。下雨了，连续几十天处于闷热火炉的杭州下雨了，伴随着狂风怒吼，大雨滂沱，汗涔涔的心胸顿觉活络起来，这雨啊，下得大些吧，为这干涸的城市，为这被酷暑熬煎的人们带来一丝凉意。 因为骤雨，因为上天赐予的欢喜，我再难以安然躺在被褥中，于是起床，拉开窗帘，默默地透过玻璃流泻的雨珠，注视着灯火阑珊中泛着明暗晕色的夜雨，听着隆隆的雨声灌满耳际。雨下了两个小时，我也高兴了两个小时。 连续的大雨迫使夜晚的气温骤降，从三十七度降至二十八度，带来了凉飕飕的体感，于是临时起意，趁着雨歇，何不绕着西湖骑行到深山中，去朋友家叨扰一晚呢？ 屋檐水滴仍是淋漓不休，昏黄的灯光反衬着路面水洼，在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线，凉意袭人的夜风拂面，行人寥寥，踩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前行。我骑着自行车悠闲地穿梭在街头巷尾，沿着开元路骑了三分钟左右，就到了南山街。沿路北折，遇见一对情侣默默坐在小池塘上的阶梯上，不忍打搅，便沿路北折到了集贤亭。 大雨赶走了许多夜游西湖的人，只是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人，沿着湖畔散步闲话。我也刻意避开他们的路线，往里面的路缓慢骑行。骑了不久，前路被一栋金碧辉煌的“揽月楼”阻挡了，这座仿古楼宇邻水而建，得折返重新找路。平日的西湖东路最是热闹喧嚣，加之邻水的一些楼宇，与众多仿古街区的粗陋有得一比。 骑到宽敞处，遇着一些夜拍的漂亮女孩子，在暮色微明中打着闪光灯拍照，远处一带似珍珠带的白色灯光横亘于波涛轻敲湖岸的水面上，便是白堤了。更远处是比夜色浓重的西湖连绵群山。夜晚的西子湖似卸了妆的伊人，少了胭脂水粉的添饰，少了白昼光线下的潋滟眼波，全都在夜色的包裹中褪了色，沉入了梦乡，只留下清奇的骨像，酣睡的呼吸，留存下美人的韵味。 雨后凉爽的微风轻抚着缓慢的骑行，间或闻着潮湿的湖水气温，不知不觉就到了梧桐树荫浓郁的北山街。沿着湖堤骑行，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几棵嫩柳，垂下丝丝缕缕的枝条，湖面顿时辽阔了。 到断桥残雪，心里突然间响起了痛仰乐队的《西湖》旋律： “断桥何曾踏过残雪，再也没有留恋的斜阳，再也没有倒映的月亮，再也没有醉人的暖风，转眼消散在云烟，单车过长堤，欢歌笑语，一路却错看了风景，那一天那一夜，没有察觉竟已走远，那一天那一夜，从我的故事里走远。” 就突发奇想，趁着雨后的深夜，骑过断桥残雪，骑过白堤，骑过孤山，骑过苏小小墓，再折入灵隐路，骑进深山。不料，刚到断桥边，就被在暗处蹲守的人喊停了。我被这喊声惊到，路面又湿滑，一时控制不住自行车，摔了一跤，右手食指的指甲盖破裂了，隐隐的疼痛传入神经末梢，红晕的血色盈满指甲。 顾不得疼痛，只得沿着北山街，绕里西湖湖畔缓慢骑行。湖中葱郁的荷花是一片墨绿色，孤山山麓，几盏银白的灯光刺破着暮色深深。车俩依稀的北山街，沿街的一些店铺还在营业，蓝莹莹的招牌格外耀眼。这些年，我养成了夜晚骑行的习惯，城市一天的劳顿和喧嚣在夜晚渐渐消散，只剩下冷清的街道，少数夜归人，一个人的孤独和自由便在骑行中淋漓尽致地展现着。 由北山街骑入灵隐路，昏黄灯光映照下的马路被两边树林包裹着，可辨的迷雾弥漫四散于树林灌木中，四周寂静得只听得见夏虫深夜嘶鸣的声响，那声响音色不一，蝈蝈，蟋蟀，蛙，夜蝉……或交织，或此起彼伏，或婉转，或悠扬，是一首寂静的夜曲，独为我一人所拥有。 我听着虫鸣，嗅着雨后清风，独自悠游骑行着，俗世的一切喧闹好像离我远去了。二字头的日子所剩无几，就只有几年了，有些东西是我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也是不愿被裹挟的，该放弃就得放弃，人生不但需要缓行，还要懂得减负。而面对世俗圈子，除了谨言慎行，那就是看淡，现在所拥有的最终都会失去，只有自我的生命体验伴随一生。 骑到灵隐支路路口，放好自行车，便踩着雨后的落叶，借着微弱的灯光，朝着朋友的家独自走去。有时，路上的蛤蟆闻着我的脚步声，便拖着笨重的身子跳到草丛中，山涧也因了这酷暑中的昼夜，潺潺泠泠地流个不休。 很快就到了院门。推门而入，掏出钥匙，到了房间。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胡乱洗漱一番，便悄然入睡了。朋友并不知道我的到来，但他随时为我的到来留一把钥匙，一间卧室。人生有此，便不觉得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