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BLの教科書》著者： 堀あきこ 第八章 色情与BL

BL——一种女性享有的性表达

1、BL的表现——权力关系

从女性享有的性表达这一观点来看，BL或许可以被称之为色情。那么，BL和一直以来因存在“性别歧视”遭到批判的男性向色情作品之间有什么不同？或者有什么相同之处呢？我们试图从“权力关系：支配——从属”、“物化”和“暴力”这三个色情的批判维度来进行整理。

权力关系：支配——从属

　　BL描写了男性之间的恋爱与性，但二者不见得是平等关系。迄今为止，人们不断批判“攻受的功能沿袭了异性恋cp的权力关系（支配——从属）”。

然而，男女权力关系与男男权力关系的区别在于“是否由性别引起”。女性不是BL中的主要角色，所以男女的权力结构从作品中消失了，看不到女性主义者所批判的“女性被支配的样子”。在这一点上，BL不能算作将男性中心价值观再生产的色情作品。但是，许多作品都把攻写作男性角色，把受赋予女性色彩，这种不对称的设定被认为是BL的王道。例如攻比受的体格要大，经济上更富裕，更包容，把受当做公主一样对待。

那么，BL是否将异性爱cp的规范性的存在方式投射在男男cp上了呢？由于作品之间的差异很大，所以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例如，如果攻对受抱有强烈的爱情，那么精神上占取主动的就是受方。男女cp的话，性别规范就会在此刻发挥作用。而若是男男cp，因为不存在性别差异，那么权力关系就是可变的。这些作品中，没有能力的受凭借爱情这一因素可以与攻平起平坐，颠覆固有的权力关系。

2、BL的表现

2-1、BL的表现——物化（封面）

　 接下来我们要探讨的是有关对身体碎片化描写的批判。它将女性物化为只被观看的客体。这里，我们将“关系”作为思考物化的参照轴。

为了弄清“关系”，让我们来看一下作品宣传中投入精力最多的封面。（此处省略例图）图中显示，成人漫画的封面特点是只描绘了女性角色，裸露程度高，强调胸部，面露红晕且目光看向读者。而BL漫画的封面上不是单独角色，而是cp，皮肤露出较少，没有特别强调某一身体部位。有些封面人物的目光看向读者，也有一些是望向彼此。

通过比较，我们能看出BL更重视cp，强调恋爱中的两位行为者。而成人漫画更强调女主角是什么样的。我们来设想一下看到封面决定购买时的情景吧。购买成人漫画的时候，重点在于女主角是不是自己的菜，但购买BL的时候，则会考虑这对cp是否在我的萌点上。所以从封面我们就能一目了然地看出BL的cp志向，即对关系的重视。

2-2、BL的表现——物化（关系的符号化）

BL中将关系符号化的表现之一就是身高差。永久保阳子对所有发行于1996年的商业bl小说进行了调查。其中“攻比受高”的比例为93%。此外，宇利绫香对2006~17年“这本BL了不得！”排行榜上前30位，共330部作品的调查中也显示大多数作品中攻是高于受的。

2018年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品《酒精与香烟》中的设定也是如此。攻比受高很多，很喜欢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受。攻长得帅，很受女生欢迎，但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受身上，一心一意保护他（2人是否交往的决定权在受手上，不属于支配从属结构）。这种设定——“受比攻矮，被攻宠爱”在近年很受青睐。

从人物设定的细分，我们还能看到其他关系的符号化表现。我们将电子书贩卖网站DMM上的搜索关键词按照内容进行分类比较，然后按照关键词数量的多少将各门类排序，得到职业、关系、性格的顺序。成人向的作品中，最多的是性行为的种类（play），然后是女主的职业、外表、性行为的情况。所以，与关注“角色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cp”的BL相比，成人向作品更重视性行为的细节和女主的外貌。在其他成人向网站（MAN-GA-DB等）也获得了与DMM几乎同样的结果。然而其他BL网站（ちるちる）上的搜索顺序是性行为的种类、关系和性格。因此BL虽然重视cp的关系和性格，但对性行为的关注或许会根据网站及其用户表现出程度上的不同。

BL的符号化是“通过身高来实现攻受角色的可视性”，与成人向漫画一样，BL也是用关键词来对作品进行分门别类。不同的是，BL的符号化对cp关系和人物性格的设定更具体。女性主义的色情批判理论中，“物化”指的是对女性身体进行碎片化的描绘、把女性当做仅供观赏的存在的客体化行为。虽然BL中的符号化很容易让人联系到物化，但因关系、人物性格和内在特征等人格因素更受到重视，所以物化正在退场。这是迄今为止色情批判理论中没有谈及的论点。

3、BL的性暴力

3-1、BL与女性主义的远近

迄今为止，我们可以看到女性主义对于色情表现中“支配——从属关系”的存在方式和物化的批判无法直接适用于BL的性表现。女性主义的色情批判是基于男性向色情作品、对于女性歧视的控诉，所以还需要其他理论来探讨BL的性表现。这里我们借用与此问题关联颇深的几个问题来讨论，社会中残存的男女非对称性、与男同性恋的关系和异性恋规范。这些都是与BL“相近”的问题，也是女性主义和酷儿研究的主要论点。

但在本章最后，我想提出一个BL与女性主义“较远”的问题。女性主义的批判在于，男性对女性暴力行为的描写是“以露骨的性方式迫使女性处于从属地位”，是一种性对象。而BL中描写的各种各样“暴力”则是读者和作者享受、欲望的对象。

3-2、作为幻想和修辞的性暴力

包括BL在内的创作都属于幻想。迄今为止，将幻想与现实看做是同一事物的反映论中存在着大量批判。表象的影响力巨大，不能轻视它，仅仅把它当作 "一个虚构 “。看AV的男性会在实际的性行为中效仿。恐同的角色风靡一时，也会深深地伤害当事者的内心。 现实与表象、幻想的问题是深远的，我们必须谨慎地将它们看做是一种简单的反映，但它们绝非无关紧要。

从这个观点审视BL，“暴力”就会变成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暴力是性的一个黑暗面，在如何描绘暴力方面有几个不同的层次。竹宫惠子认为，与发生在少女角色身上相比，暴力描写发生在少年角色身上可以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1970年代的作品《风与木之诗》以描写少年之间性爱的方式绕道表达出“性不只是给女孩带来幸福”。这部作品对极易成为性暴力对象的少女具有教育功能，同时也将正陷入性暴力的少女从孤立无援之中解救出来。

另一方面，从少年爱时代开始，BL就将物理或精神支配、强奸、监禁、束缚等性暴力作为必然会唤起读者欲望的事物进行描绘。小说家中岛梓描写了很多男性之间的暴力性性行为。在《JUNE》杂志上连载的小说道场栏目《新Yaoi游击队宣言》中，中岛梓提出了“Yaoi就该是强奸”的口号。Yaoi中，一个具有强奸性的男人也可以被强奸，同性之间会产生阶级，所以Yaoi讲的是阶级斗争的故事。小说家中野冬美也提到支配——从属关系以及强奸作为色情的魅力之处，她说：“Yaoi女孩们想让男人产生感觉，想拥抱男人。想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力量让男人产生感觉，注视他们的面容。进一步讲，要通过克服’对方感到厌恶’这一障碍来让他们产生感觉，以此确认自己的力量。”她们喜爱性暴力，认为性暴力为男性的性别规范带来了裂痕。当男性之间对等的权力关系中包含性爱时，权力就作为性暴力被表达出来。Yaoi女孩们十分喜爱这样的表现形式。

除了这种权力对等的男性通过对抗产生出的暴力之外，沟口彰子还讨论过作为修辞的性暴力——“为了爱而强奸”。沟口指出了一种典型的剧本——“被攻强奸之后，受意识到了攻的爱，原谅了他的行为，并觉察到自己对对方的爱意，最终相爱”。在腐女社群中有一个共享的前提，那就是强奸是爱情过剩的表现，是两个人爱情成就的过程，也是满足了受最终必定会原谅攻的行为这一条件才能发挥作用的系统。

3-3、安全的性暴力“痛系”

除了作为修辞的强奸，还有其他一些手段可以使读者较为安全地将性暴力解读为幻想。例如ABO的设定可以通过A或O的角色分配来描绘支配——从属关系，并且无需细致的说明。无法自我控制的发情设定可以毫不费力地解释为什么会发生单方面的强迫性性行为。守如子曾从漫画的表达功能的视角出发，讨论过为了享受性暴力描写的安全化问题。她通过分析女性漫画和BL发现，作品中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反暴力机制”，例如借由内心独白来表达过度的爱意，攻受立场的转换，对强奸场面进行虚构等等。

然而，进入2010年代后，描绘赤裸裸的暴力、被称作“痛系”的作品系列出现了。这些作品的背景围绕着生与死，激烈的身体折磨，受虐狂以及人物的心理创伤。很多凄惨的暴力场面描写甚至能让读者感同身受，想背过身去。但事实上，我们所在的社会中正存在着这样的暴力。这些残虐的描写使读者们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活在一个“恐怖的世界”里。此外，BL 中对性暴力的描述也越来越随意。例如做爱时掐着脖子使对方窒息的行为、无由来的殴打、越界的跟踪行为。

女性主义批判色情作品的原因在于，色情作品是把对女性的暴力当做男性的快乐来描绘的。而BL中的性暴力则是为了女性的快乐。BL描写的不是女性主义中的色情，而是不限于友爱的女性的欲望，BL也明确地表露出女性正着迷于作为幻想的性暴力。

那么，是否应该否定所有作品中的性暴力呢？笔者不这样认为。因为BL包含着那些为社会所不齿的欲望，并试图从“正确的性欲”的束缚中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