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难耐
七八月间,母亲多次发来关于上海气温的微信,并问,东京热吗?
我说,热极了,我尽量下午四点以后才出门。
这话并非为了安慰她。虽然预报的最高气温徘徊在三十五度上下,比上海低了好几度,然而体感要热得多。一个原因是密集的植被只在公园等处,马路上几乎不见行道树,外出就不可避免地被烈日炙烤;此外,市中心楼宇密集,每栋楼每个房间的空调都在向外倾吐热气,所以人在户外就像行走在一只巨大的蒸笼里,从皮肤到骨骼都被蒸透的那种。一直到太阳落山后很久,地表仍笼罩着滞重的余温。
友人也说今年东京比往年热。手机上每天都收到中暑警告。容易中暑不光因为热,还因为疫情之下,人们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尽管政府呼吁户外可以不戴口罩,可是不管多热,街上遇见的行人很少有不戴口罩的。刚到东京时让我们震惊的一个细节:和朋友在包间吃饭,直到菜上来,他们一直戴着口罩聊天。朋友们并非在忌惮我们,纯属习惯。一顿饭吃完,他们又将口罩戴上了,仿佛那已经成了脸孔的一部分。
一天,和朋友约在东京站附近看展,从地铁出来,惊讶地发现风是凉的。这个超级热的夏天终于开始撤退了吗?我的欣喜是短暂的,凉风来自身后的皇居,那么大一片绿地,也没什么建筑,少了空调外机的热量叠加,难怪凉爽!等回到居住的区域,熟悉的潮热的风扑面而来,仿佛在嘲笑我竟敢以为夏天过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们一家四口住在曹家渡的老弄堂。邻居们有不少在工厂工作,夏天发的劳防用品包含冰棍和盐汽水,超过三十五度,就见他们纷纷回家休息。弄堂里只有很少几家人家装了空调,我们家没有,夏天除了开风扇,整个白天,窗户垂挂竹帘,遮蔽热气。即便如此,风扇吹出来的风依旧是热的。我经常骑车到上海图书馆“孵空调”,寄存自行车只需三角,图书馆斜对面的罗森买一只饭团两元,从家里带的塑料瓶子装了冷开水,一天就这样用两元三角打发了。黄昏骑车回到弄堂,邻居们有的早早吃过晚饭,搬了竹椅竹床在路边“乘风凉”。那是奇异的景致,充满了人们裸露的胳膊腿,蚊香和花露水的气味,打牌的说话声和笑声。
随着市政改造,老弄堂逐渐消失,人们搬进新居,装设空调抵御寒暑,路边的纳凉风景也随之消失。
母亲素来节约,往年夏天只在下午和夜里开空调,今年一直开着,说不然实在太热。还好有空调。然而我知道,如今尚有许多人的生活中没有空调,为了生计,他们也无法像年少时的我,找个凉快地方歇着。
气象学家们说,这将是未来若干年最“凉爽”的一个夏天。真希望他们的预言是错的。享受空调的你,也记得把温度设到二十八度或更高。地球越来越热,我们每个人的日常又何尝不是原因之一呢?
*原载于《新民晚报·夜光杯》。
这篇写于八月下旬,短短几天工夫,东京早晚的气温降下来,有了几分秋意。
附近一家酒吧的老板在推特上写道:“每当无花果变甜了,夏天就快结束了。”
我一直觉得他更适合转行当甜品师,去他的店里喝过几回,其实都是为了吃他的配酒甜品。最新的无花果芝士蛋糕看起来也很诱人。
秋天似乎仍在试探,昨天又是个懊热的日子,我们顶着骄阳去办了图书证。去的路上我对小c说,其实我是陪你办证,家里的书(纸质和电子)我都看不过来呢,我不借书。
话说得太满,进到图书馆,梦游一样走了好多圈,满载而归,今天还预约了其他想借的。如果说和十六七岁在图书馆过夏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想看的书变多了,并且真切地感到,生命有限,最终只能看那么一点儿。从前,我以为自己拥有过不完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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