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22年6月10日，农历五月十二，我的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生日面。

可能因为前天没睡好，也可能是当天中午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情绪很低落。勉强给家人打个电话，问奶奶，今天什么日子呀，我爷爷在旁边提醒，她过生呢，她生日。我奶奶嘿嘿笑了两下，“你过生呢”。

“对啊，我今天生日呢”

“买点儿好吃的没？”

“买了，吃了好多好吃的呢”。

“嗯嗯，那就好”

没说两句话，再喊奶奶就不理我了，爷爷说累了，不想说了。

好的。

给我妈通电话，妈妈生日前天就发消息说，“亚琴，明天你生日买点好吃的”。

我回复：“好的”

通电话的时候又说，看，我今年没忘记吧（以往大都是我主动提醒，主要是怕她后面知道错过我生日之后懊悔愧疚，老人时间日期都不太关注。大都是嘿嘿笑两声，忘了忘了确实忘记了，前几天还想着呢，到了就忘了。）

妈妈说，“一年一次呢，自己想买啥就买。”

“嗯嗯，知道。”

我很想像电视上或是书本上说的，也跟我妈说一句，妈妈辛苦了。

农村娃一向很羞涩表达爱，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说过“妈妈，我爱你；爸爸，我爱你”，没有。因为从小到大父辈的爱就很含蓄，从来没说过爱我们，我们是含蓄的爱里长大，也没有学会怎么表达爱，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爱一点儿也不会少。

我能写出来，但是说不出来。已经有意识在慢慢改，可能几年前我连写都不敢写出来。

妈，辛苦了。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挂掉电话之后筋疲力尽，弟弟发来生日祝福也就简单回复了一下，没有多聊。

倒头睡之前，想要不要在圈里发个“生日快乐”，我一向还算是比较有仪式感的人。但是我不快乐呀，发圈也是表达我那是那刻所感所想，我不快乐，我不能说快乐。

可能真的是累，情绪不好的情况下，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为什么那么累呢，为什么，明明什么也没干，明明生活一如既往，明明还什么都没改变。

马上快三个月，奶奶生病，马上快三个月。

病重加上疫情，无力感经常会突袭我，然后就一直一直往下掉。

一天之内我打过三四十个电话，不聪明的我，笨蛋的我，没有那种遇事不慌的气度，我很慌，我很乱，我很急，我很怕……我只能不停的不停的来回电话沟通。

我曾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掉的时候我想到了好几年前。哭到眼睛肿的老大，哭到第二天头痛欲裂。小时候我们委屈，哭了，嚎啕，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来安慰你。现在，哭了，醒来，都要想用什么理由来骗同事或许那不经意的问询。

做核酸的时候接到家里电话，走到路边，蹲下来，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砸在小路的地砖上。泪眼模糊的我，都感觉好几个人想要走过来问问我到底怎么了。我一边在心里呐喊你们不要不要过来，一边又声嘶力竭的对我家里人喊，“不回家，不回家，不能让我奶奶回家”。

回家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

疫情，20年武汉大爆发。我过年在家一边享受着毕业之后难得的长假期一边刷着手机看着微博跳动的数字，偶尔掉点儿眼泪。它离我是那么远，我们农村是那么安逸，我又能陪伴家人那么长时间。我从来从来没想过它会带给我什么？

疫情，22年县城大爆发。全县封了，地方越小，政策越严。家里没人，只有一字不识的爷爷陪着奶奶。治疗过程，中间波折，我现在还是没有勇气把它全部写出来。再说我也不知道全部细节，爷爷的难，电话怎么能讲清楚呢。

每到假期就会发个公告，回来即赋黄码。省里通告三天两检转绿码。打电话给县防疫办，十通电话能通一通，然后回复说要问村里具体政策。问村里网格员，回复说，原则上是三天转绿，但是至于转不转得了，就不好说了，反正七天肯定会转码。

我跟同学说，我不能在微博上看我们省的防疫政策，她问，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戾气太重，那些评论可能就会把我心里的火点起来，我怕我也会在微博上破口大骂。

端午回家了，正值夏收秋种农忙时节，到处是横幅:“收麦不回家，就是爱家乡”。我妈可能看到我盯着横幅看，在旁边说了一句，“原先都是常回家看看，现在变了，现在是能不让你回来就不让你回来。”

“嗯，没事儿，我还是会经常回来的。”

“不方便啊，你看你回来一趟多麻烦”。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我这段时间是多么多么深刻理解这句话。

山下的人被压的透不过气，被压的毫无反抗之力。从焦虑到恐惧到绝望，对大环境来说是多么正常，因为那只是轻飘飘的一粒灰啊。

我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我的梦里从来没有颜色。我以为大家都一样，直到看到一篇文章，说大多人的梦都是有色彩的。哦，原来可以有颜色啊……

反正我也不喜欢做梦，梦里全是追杀全是落崖…….最近我老梦见人死了，不相关的人有，家里人有，我在梦里大哭大喊…..醒了……好像耳边我哭泣的声音还在。

第二天醒来，总归有些低落，梦里的细节忘了七七八八，就记得有人死了。

嗯，放音乐，放音乐。

朋友给一个天猫精灵，我有次问朋友，为啥它老给我放儿歌。朋友说，不会吧，没听到过啊。

真的，好几次了，我喊天猫精灵播放音乐，它就放儿歌。不过儿歌的曲库可能不是那么丰富每次都是小白兔白又白、起床啦起床啦、大王叫我去巡山……

最近我喊“天猫精灵，播放音乐”，声音出来有时我会都吓一跳，那是我的声音？有气无力，沙哑低沉…..可是我感觉我很正常啊，有时候感觉我情绪很高涨，为什么出来的声音还是是那么低落无力，有时候精灵都没反应，还要再故意提高音量喊一遍。这段期间，儿歌再也没出现过……

2022年6月11日，生日的第二天。

（压抑的不行，电脑关了，我停笔。这一停就是三个月）

2022年9月4日，接生日第二天。

睡了一觉，好多事情好多情绪又沉下去了，日子一天一天过，我要开开心心的过。起床洗漱出门去菜场。买了一块小蛋糕，还买了虾，买了面。自己也可以给自己煮生日面啊。虾很新鲜可惜我不怎么会烧，姜片葱都放了，可是还是有点儿腥。但是生日面不是，吃的光光。

又过了几天，我看支付宝，我弟生日当天给我转了1000元。好几天之后才发现。这小子微信都没跟我说，是怕我不收嘛。

六月份了，县城疫情两个月终于放松了，可以回家了。我就每周周末回家一趟。我的绿皮车终于也有了。省钱省时间。每次都是周五下班晚上回去，周日晚上再过来不耽误周一上班。我能在车上睡的很快，我可以满格电上车满格电下车。

奶奶还是回家了，小县城的医疗条件就是这么着，也不是，沾到“癌”这个字，再好的医院又能怎样。我不知道奶奶知道多少，反正我和我叔我爷爷都清楚，但是我们好像从来没谈过。我不敢说，我知道结果，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癌意味着什么，知道等我的是什么。但看奶奶还能跟我说话，还能吃东西，精神头还不错，我乐观了，我以为那个结果可能不会那么快来。

我看到奶奶的造瘘袋，很平静，真的很平静，反倒是奶奶，看到我给她擦身子会不好意思，或者怕我嫌弃，会直接用手把我扒拉开，让我喊爷爷。没事儿的呀奶，这不和你小孩儿给我擦一样。她就那么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动。

在家一段时间，我和叔叔带奶奶去医院里复查，我本意是奶奶的身体是否可以承受化疗，我还抱有希望。到了医院，那个时候奶奶身体已经很糟糕了，但是她硬生生的在轮椅上坐了一上午去检查。在家的时候让她坐十分钟就喊着要躺着了。奶奶也抱有希望吧……

我就顺顺当当的回家三周，第四周工作的地方爆发疫情，当时觉得没那么严重，查国务院客户端区域是低风险，我还是决定回去。那个时候奶奶还在医院，但是已经没什么治疗手段，身体已经完全透支，免疫力几乎没有，医生对化疗方案提都没提。我再次清楚的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在奶奶面前一次都没哭过，别说哭连哽咽都没，我一直在跟她说，我们快好了，马上就能回家了。我现在也没想清楚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

在医院我奶奶说了一句让我现在每次想起来都愧疚的话。护士给我奶奶来扎针挂水，叔叔说奶奶每次扎针都费老劲，有时候能来来回回小半个小时。但是那次很顺利，一次就进去了，护士就告诉我，让我握着奶奶的手不让她动，我说，嗯嗯。奶奶突然接话，“这是我孙儿，每周都回来的，花多少钱呢。”其实人家护士根本就不关心我是谁，我听了这句话都没敢看我奶奶，她以为我很孝顺还为我自豪，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多么不孝，我明明知道奶奶时日无多确没有勇气辞职回家陪她。

等到第二天夜里奶奶突然吐黄褐色的液体，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白天又吐了好几次。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一心在关注着手机上我的风险区变没变，我还能不能回来上班。我叔叔在手机上也刷到我这边的疫情了，说让我回去吧，在这也没用，我按照原计划周日返回了。

其实这两次回来和奶奶的有效交流就很少了，她已经没有精气神跟我说话。而且每次睡着不久就会惊醒，确实是惊醒，害怕的表情，长大的嘴巴，四处寻找我们的眼神，只有看到我们后才又次闭上眼睛。能做的很少，很无力，叔叔爷爷我，仨人都闭口不谈病情，自欺欺人欺己。

工作的地方疫情算是今年最严重的一次，每个区都有中高风险区，该封的封，该停的停。7月6号还是7月7号我已经记不清了，叔叔没告诉我把奶奶再次接回家。这次明晃晃的告诉大家，就是回家等死的。我在电话里对着我妈大哭大喊，谁让他把我奶奶接回家的，谁让的，我听到那边一片嘈杂，好像进门的也在。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跟我奶奶说话了。每次给她打电话我还都会说，马上就好了，我什么什么时候回去，你想吃啥啊，我买啊。这一次我除了一直在电话这头喊，奶，奶，什么都说不出来，第一次让奶奶听到我哭，但是我没听到她回应，后来爷爷告诉我，奶奶点头了。

星期五7月8日，我再次跟家里打电话，爷爷还有我妈说我奶奶精神头还不错。这个时候工作地方疫情很严了，我在电话里对我奶说，我这周可能回不去了，下周回啊你等我。我不知道我奶奶听完这句话什么感受，她是不是特想我回家但是无法说出来。星期六早上起来，我还是买票了，买了个半夜到站的票，想着出站应该能好混出些。可哪里想到快12点的时候接到我妈电话，说奶奶刚走了。走了，什么意思，什么走了。

我在电话这边又哭又喊，我妈把电话给挂了，打我叔的叔也不接，没人理我，我就一直哭一直打，我妈接了，我说我回去，我现在回去，我妈说没人接你，你怎么回，你也来不及，你叔不想火葬，今天晚上就要入殓下葬。来得及，来得及。

我联系我舅想让我舅去火车站接我，我舅不在家，告诉我表哥在，我跟我表哥打电话，让我表哥去火车站接我。我表哥看到我哭的那个样子什么也没问就直接说几点的车，我现在就去。几点的车，几点的车呢，我这才想起来看车次订票。

第一次做高铁一等座，真的是第一次。上来乘务员就问我要不要饮料，我摇了摇头，但是过不久，小姐姐还是拿了一瓶水和一些零食给我，在我说谢谢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庆幸现在都戴口罩。在车上三个小时，我好像什么都没想，就那么怔怔的望着框外，也没哭，也不困，就这么三小时。

到站之后，我哥出站口接我，庆幸检查点在出站口外面，我就用我哥的手机亮码查行程出站。然后就直接钻栅栏出来了。（我8月份回去的时候，看到栅栏加固了两条，现在想钻也没法了。）我哥接到我之后，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俺奶走了”，我哥说，嗯，猜到了，你也别太难过了。

回到家，外面站了好多人，我下车，眼镜上雾气一片，我什么也看不到，好像听觉也失灵了，我不知道谁接的我包，我也没听出来谁喊我的名字，我就一心往我奶奶床前冲。

他们把我奶奶的脸盖着了，我看不到奶奶，我要把它拿下来，她们全都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碰。说不吉利，我哭着喊着说我奶奶肯定想看我，你们为啥盖着不让我奶奶看。我特别特别愤怒，我对我周围的人大喊大叫，最后我爷爷过来了，说你可以看，但是不要拿下来。嗯。

我就那么喊着奶奶，看着奶奶，我想拉奶奶的手，我在寿衣里摸呀摸，摸不到，我想掀开找，她们就按着我的手不让我动。

入殓了，奶奶就躺在窄窄的板材里，那么窄那么深，合上我就再也看不到了。但是她们拉着我不让我靠近，说眼泪掉进去不好，我对她们喊，我不信这些，我不信这些，我奶奶肯定舍不得我，她舍不得我。我只听到一个进门对我喊，她舍得了，她把大家都舍下了。

下葬也是，女性不准入，我现在想，是不是应该感谢这一习俗，让我看着他们把奶奶一点点埋入地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受的住。

我就坐在地头上，那晚有月亮，但是我不记得是不是圆的。我听到我妈说，妮儿，你就可怜可怜我，你一直哭妈看着你哭也想哭，但是妈的眼睛不好，咱不哭了好不好。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哭了，哭，我奶奶也回不来了。她们哪里知道，我不是哭奶奶，我是哭我自己啊！

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疼我，再也不会了。

那一夜我和爷爷两个手搀着手回家。我以为我会睡不着，但除了中间醒了一次我睡的不算坏。

第二天，大白天，明晃晃的看到奶奶坟，我才接受，奶奶确实再也再也见不到了。

下午我还是回工作的地方了，到办公室之后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恍若如梦。那段时间有好几个同事说我脸色好差好苍白，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什么，就是家里出了点儿事。

一个星期后我又回家了，主要是陪一下爷爷，可是发现好像也没什么说的，能说什么，我都骗不了自己又怎么骗他呢。

去我奶奶坟前坐了会儿，不张口就不流泪，已经哭过了，不想哭了。

中间有次跟朋友视频，聊到了，问我奶奶现在怎么样？我说去世了，她说她外婆也去世了，问我啥时候，我一时间没想不起来，就回了句好像快两个月了，挂掉视频翻日历，其实才一个月零两天。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我还是我，继续上班，继续生活，除了每天给爷爷打个电话之外，好像没什么改变。

就是可能看到厨房里的奶奶给打的香油，突然会落泪；就是刷微博看到一个老奶奶会落泪；就是就是在一天一天过日子。

今天是9月4号，为啥又突然写那么多，或许是看了一部电影《人生大事》，里面爸爸的骨灰礼花让我哭的泣不成声。

又或者是今天秋雨绵绵，适合回忆，适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