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的对话框

你刚从高铁上下来,四周山上都是茂密的桉树,底下是一些茶垄,有人背着喷雾器走到中间他冲你招手,你跟着人群走向出站口,站在过道你注视着底下裸露出来的铁轨,三分之一的秒你想跳下去,大多数你走向另一个三分之一。接你的是3路公交,它停在人烟稀少的西龙镇上,周边没有什么车,只有等待你的3路车,旁边是一株樟树,这株樟树和徐州高铁站的一模一样,周围的人浓缩的更少,甚至是没有人。你上了3路车,司机斜看了你手中的红的本本,默许你省下这一块钱。
路面很开阔,车很少,你似乎觉察到周边都是水,自己也和船一样开始在水中漂泊,其实在你望向窗外时,3路公交也成为了船,他在竹林公路上奔跑着,你也与它奔跑,你们都在一个方向上,不同是你在它的体内,它也在你的体内,你在其中去勾画一些影子,在影子组成的镜面中嬉戏出更久远的水花。你站起身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你望着空无一人的蓝色船舶,蓝色的水面和红色的沙滩正在交替自己的神秘信息,嘴边带着咸涩的味道,茂密的黑暗正在涌入,它们像无声的动物遮盖着你,你伸手摘去,是沃柑。车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背上斜挂着一个孩子这令你想到电视中经常出现的远行之人,他们的后背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圆滚滚的背包。周边的人向她让座,她并不接受,告诉让座的人,坐着不方便。船在财富中心站停下,那是一个十字路口,你在周边等待着过往车辆,希望它们其中的几台不会从你身上碾过,这样的情形总让怀念刚才的水,水在这时候会让激烈的事情柔和化,即使想办法越过也要遵循水的生长原则,不出所料在更远处四个红绿灯都指示绿灯,地上留下了破烂的头盔和血迹,你没听见任何出错的声音,你也不知道发生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你只是在更远处得到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似乎不关于你,更长久的是关于眼神,他们从皮卡下来,两个人在太阳的光影中晾晒着,他们站在血迹旁边,周围有几个交警引导车辆,你看到所有的人都在走,唯独他们没有动,你知道死亡没有来之前片刻的静止是一种悼念,更多的时候你确信,所有的人都在轮回循环着。这让你想到某些动物的自杀行为,物种达到一定数量后,滞后的个体成群结队的跳下悬崖。你相信在空气中应该有某种守恒的品质,围绕一个中心运行着,作为一位存在者你为这滩血迹上的陌生人悼念,你认为在不可左右的水中,陌生的人也是作为牺牲的一部分。
水的部分带你走向蚕丛。他站在广场上,你看着他身披青衣,眼睛高高凸起,像是两根圆柱顶起的眼珠,又似被刺入眼中的双剑,不管是往内透视,还是向外纵目,蚕丛的身体似乎就站在这里,他高高站起,身下的石碑镌刻着他的生平。你在想,是不是此地的所有人都身披蚕衣,白色的一层,铺在水上抵御起硬的洪流和软的波涛。
你为这些想法向你的朋友请教。朋友告诉你,确实有这怪诞之物体。平日里它挂在墙上等到日落时分它便被晚风吹下来。这时岷江上面便会浮出许多蚕丛。
岂不与印第安的独木舟相差无异。
大体上如此。他们乘坐蚕丛向岷江逆流而上。
他们要去哪?
现在还不知道。他顿了顿,估计是岷山。
你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在却在心里刻下了其他的东西的影子。你在这座城市的最北端看着来往的车辆,他们在机械配件厂和加油站之间来回出入,这样的厂房占据许多土地,厂房的主人每逢大庆一定要将蚕丛摆在上位,燃烛焚香点上12米长的浏阳鞭炮,算是祈得以点福分,这样的祭祀在每个厂都会举行。他们沉浸在青烟袅绕的祭台前,周围是几台装载机、推土机、翻斗车、泵机在这些重金属机械面前,眼前的蚕丛俨然成为一尊工业神像,他脚踩祥云,身上是各式各样的机械配件,只有身上的蚕丛是不变的,紧紧裹住他的身体像是一个随身的独木舟,如果忽视他的双脚又似乎像一个从鸡蛋里探出头的人,背后则背着一些稀奇古怪东西,谁也看不明白这到底为何物。他们相信,这那个一次地震之后让他们复工复产的正是蚕丛,不管生活的逆流如何从踊跃,那个蚕丛总能从水底浮出水面,探出头来使劲呼吸。
你将视线收回至西边,更远处是黑龙河,你坐电梯,确切地说应该是滑索,你记得当时是29楼,索道斜拉在两栋楼之间,中间三层楼高的是商铺,上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皮,五分钟后你到达一楼,那是电影院门口,你在旁边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虽然你喝了一口便将它扔到垃圾桶中,但口中的味道还在,这是奶茶与味蕾摩擦之后留下的酸味,于是在中午时分你便穿街过巷来到城南的美食街,你的目的就是驱赶口中的酸味。一盘是汉阳鸡,另一盘是土豆肥肠。初次来到川地你的味蕾被当地的朋友所掌控,在吃这两个红油荤菜时,你朋友还邀你一起吃猪血旺,他似乎不用吃饭,只在血旺和肉块中寻找饱腹感。他向你推荐的苍蝇馆子都被你拒绝,唯独这家你欣然领受,你好奇为什么这里的菜都是炒好放在门口,而不是点完菜再炒菜,当然当所有的门店都采取这样的方式时,你也习惯了这样的饮食方式,毕竟吃到嘴中你才发现,不应该小看这样的店面,比起家乡或者第二家乡的味道,这种滋味更让你畅快。
你的朋友告诉你这样滋味都是从蚕丛流传下来的。那时蚕丛征战蜀地各部落,蜀地云烟袅绕丛林时常弥漫着一股瘴气。蚕丛在一次征战中遇险,抓起一把植物果实就吞了下去,嘴中一阵麻辣,过不久身上的毒全解,蚕丛将气带回部落,族人吃下后攻占了一个又一个的部族。
你夹起红油中的颗粒问道,这正是花椒?
他点点头。
你有些不信。但这也并不妨碍你吃这菜,你依然相信味觉是世界观组成的重要部分。相信这种味道,正像是你相信你的朋友与你时不时发生争论也友好的,即便的他有时候也把你丢在一边,那也似乎正是在考验你的忍耐力。
在忍耐力发生时你更愿意趁着大雾外透出阳光继续探索,你沿着青衣大道往前一直走,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你出了碧桂园眼前出现了大片的菜地,你伸手比了比,脚边的油菜叶子居然长的比你手臂还大,更远处还有其他果蔬,它们延绵不绝整齐排列到水杉脚底下。你走过蚕丛大桥更多的蔬菜平铺在滩涂上,从台阶上走下去,旁边的石块已经跌落,你从石块下拔出几个萝卜,你想这个应该不算偷,毕竟是在废墟中寻找食物,正在生长的食物,而且是被他人放弃的,你来到江面,不远处放着一条空船,上面撑起一根杆子,你以为这是为来往船舶放的浮标。你游到水中去打捞那个帆布袋子,江水冰冷,你的呼吸也更加紧促,不知过了多久你小腿开始痉挛,就快到船上时,一双手将你拽着,这双手来的并不迅速,似乎是有意经过你细小的腿毛,随后紧紧地半握着,我握的越紧你反抗的越小,你快要睡着去,呼吸越来越长,甚至没有呼吸,水正要灌入你鲜活的肺中,以及由此经过的所有器官,所幸这个过程是你在生物课上发生的,现在你依旧保持着呼吸,从旧有的意识中你记得是那双将你托起,这样的事情不算有多重要,对于这个世界中已经死去的无数死者来说,你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个。当这个银面人坐在你身上为你做心肺复苏时,你才知道你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他冲你笑,你吐了几口水。
他指了指岸边桥墩下的木栅栏,你追着它银色的浪花跳了下去,下水时你也不忘攥着帆布袋子,看来你的体力恢复的很好,竟与他同时到岸。他推开栅栏门邀你进去,不久栅栏中飘出缕缕青烟,火在木材中站了起来,他正在上面烧着一壶油茶,你光着身体烤着火,你油茶的味道勾出些许饥饿,你的喉头动弹了一下,腹中发出青蛙的叫声。他提下那个黑乎乎的铝壶,接了一杯递到你跟前,你看到他笑的露出几颗白牙。
外面的人不会看见吗?
只有很少人能看到这,周围被刷上一层膜。他说完喝了一口油茶。
你打量着他身上的颜色,问道,这颜色是与生俱来的吗?
我的姐妹都和你一样。他没有再说,你也没有再问,你们一杯接着一杯看着夜幕沉下来,你想到夜晚就在胃的底部,人们把食物填满便什么也看不见,那些白天存在晚上却不见的人,必定在晚上出逃于胃部。
为什么会在水中做这种恶作剧。你说。
多想了,是为了相遇时考验一下各自的水性。 你对每个人都如此?
不全是,不同地方总有不同的场景,哪里会依照固定的一个本子进行推演。
所以,你也是在戏弄每个相遇者。
应该是一种练习,发生类似意外事件的练习。正如书法,不同的字体,在用不同之线条;同一种字体,也在用不同的线条。相遇者身上都有不同的字,银面便是帮助他们认识身上的线条。
这样的意外对他们有伤害?经过这样的意外似乎更让他们对当下产生误解。
银面从水、空气、土壤中感知相遇者身心经历的事,从他们身上生命痕迹中采取恰当的行动,并不会多余的插入生活。所以,相遇者如果事后再看应该是启示而不是意外。
似乎所有意外也都有启示的意义。你也赞同道。
诚然是如此,好的线条之出现也常伴有启示。假若意外是启示后面的暗词。
说完时周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河滩上来了一个浇水的人,他提着水桶来回在河岸与菜地间走动着,那是一个很小的黑桶,你也不知道他在河滩上走了多少遍,经过你们的栅栏时,他居然没发现,于是你从里间推开门走了出来,在外面你依然能看到这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栅栏。
更远处一个孩子正在玩耍着一个气球,你以为这是浇水人的孩子,可你看到他们的互相穿过并不打扰,正像他们看你一样。更晚些时候,来了一群烧烤的人,他们从SUV后背箱中拿出烧烤架,又从网箱中拿出砍好的木材,你看那些向外扩展的误以为是杉木。不久一大堆的大火在你的瞳孔中燃烧起来,他们吃的很开心,车内扩音器放出欧美音乐,一些人去打水,一些人去在菜地中摘菜,另一些人守在烧烤架旁边在肉上刷着油脂,你也似乎闻到了那股肉味,等所有人都回到下车的位置时,他们重新聚在一起,所有的拉环都被抛向空中,其中身披长发的女人端出一个蛋糕,这时气氛似乎变的更温馨起来,那个头戴皇冠的人吹灭了生日蜡烛。就在他们准备吃下那些蛋糕之时,四周突然响起了喊声,你看到那些人举起锄头向车子的方向跑去,那些吃蛋糕的人吓得还没来得及回不过神来便倒在菜地里。你想跑过去,银面拉住了你。他的力气很大,或者说这时他拦住你的力气很大,不像之前在水下。你流下泪来,看着锄头扬起的尘土将他们种在那里。
为什么?
土地上的事情,只能由土地上的人去解决。没有根本的对错,只是一群为了另一群人所作的。
这样的生死还不足以形成对错?这就你要启示吗? 启示需要反复的重复才能从困境中重新走出来。
或许他们就已经适应了。也或许……。你开始为这些辩解。
没有或许,醒悟时候是螺旋上升的,没有醒悟就是一个螺。负重却仍然是大地低等牺牲品。
你看到那个玩红气球的孩子在水边玩耍,在你合上眼睡去时。你看到白鹭正在清澈的水域中滑行,同上次你们相遇时,现在它的尾部多了几根灰色的羽毛,冬日中的泥塘留下一些搁浅的小鱼,你站在楼台外依靠暗黄的颜色辨认出白鹭的位置,它们时而飞起,时而落下。油茶林下面走出几个斜挎背篓的人,他们捡起埋藏在落叶下的青果朝池塘中扔去,四只白鹭腾空而起脚下沾满的泥水,一点点滴落下来,你身后竹林越靠越拢,风起来时,它们身上带着许多看不见的水,你不知道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白鹭停在枝头,你以为这是绿色火把上的白色火焰,四簇白色火焰正在溶解这些绿色枝干,你以为它们会冻着你,于是你朝着泥巴房子跑去,正当你跑到屋里头,回头望去来时的路时,白鹭早早的离开,你误以为永恒冰冻的地点,竹林又再次回到了来时的样子,你又走了出来,手中还牵着一头水牛。有人与你打招呼,他带着草帽走在竹林中走着。你问他是不是在找笋子。他摇了摇头。你放完牛回来他身下已出现齐膝高的大洞,他还是没有告诉你他在干什么。在一个冬天中你趁着黎明前的夜色才知晓那人是在烧炭,火红的亮光透着青烟,往外亮着,一如一头猛兽睁开的两只眼睛,你真想伸手触摸,那红色实在细腻,更诱人的是那簇亮光,你想知道那亮光后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于是,你伸手,霎时,从炭堆中站起来一个人,不,应该是戴草帽的人形者,他朝你追来,你一边跑,一边回望着黑色的人形者,他挂着黑色的胡子,无尽地下落似又无尽地长出来。确切地说,你认为,他或者是她亦或者是它,不管怎样你已经躲起来了,你躲在连我难以发现的地方,如果你猜错,当时你应该跳进了水沟中。你等待着人形者从桥头走过,你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来源,这声音到底在哪里呢?是帆布鞋踩着水的声音,是那种爬行退居到洞穴中的声音,是水草收缩身体的声音,它们习惯性的抵抗那股热量。而你呢,你似乎还没感觉到,你的心脏越跳越快,你的眼睛越睁越大,你时刻关注的眼前的变化。当你等待许久之后确信人形者已经离开时,你的心跳开始平复下来,应该是走远了,当你确信自己安全了之后,你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你扭过头来时,人形者隔着刀豆藤张开火红的大嘴。 什么东西拍了拍你,你睁开眼,是他,他依旧保持那种特有的笑容,有意无意的眨着眼睛,像是眼睛里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开始时你认为他有心理障碍,直到他说出来你才重新确认那是神经系统的病症。一宿过去之后你似乎适应了,重新接过他端来的饭食,是鱼,没有一点油脂,也没有芫荽,仅仅是带着些许血丝的河鱼。你望着暗色的河道,这里和梦中竟然如此雷同,你的眼睛还在随着脑海去找寻火之洞穴。你在想覆盖在炭堆中的火,是一个人在一群人的内部,你在想这些内部会有什么东西,是不是从那群烧烤的人中可以逃出一个人,只要他不参加这个聚会他就能脱离出来,可你又在思考永久的沉睡于地下或许也是一件安静的事。 你起来时便看到,银面人身下的蚕丛。当时你也不曾确定,可当你们都站在那团白色的薄舟上时,你便将思绪完全放了下去。烟雾从舟中的炉子中飘出。这些是什么,你问道。药。银面人回道。江水的前面出现了一道墙,你从抬起头仰望云层,云层的厚度刚好能承受这面墙的重量。竹林被阳光照射出更有光泽的物体都保留在你身上,你在山墙的后面走着,周围还有未曾落完叶子的柳树,你穿着棕色大头鞋,路过许多整齐的房子,风很大脖子下面套着防寒面罩,此时你并未觉得冷,黑漆漆的路面你同几个人一直走着,你走在最后面啃着一个肉松奶油面包。在尽头时你们六个人往右边拐去,上面是一副巨大的画像,竹林中掉下几片落叶,有几片已经覆盖到你们的帽子上,你走后面带队人并未干扰你,只是在卫兵换岗时你才从那个面包中醒过来,他们在持枪岗、持弹岗、上库区岗三个位置背诵起卫兵守则: 按照规定着装…… 二、熟悉任务和警卫区……区域内的地貌、地物等情况,熟练掌握各种情况的……的处置方法,熟记并正确使用口令信号。 三、……时刻保持警惕和高度戒……戒备,严密监视警卫区域;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坚守岗位,武器不……不得离身。 四、精神饱满……姿态端正,不得有任何影响卫兵形象和警卫任务……。 五、向接班人员交代执勤情况、上级的指示和哨位……的器材,并在领班员的监督下验枪! 他们背诵的时断时续,最后一个词却提高了十倍音量,似宣誓中大喊出自己的名字。在你正要扔下面包嘲笑他们时,随着值班员下完验枪这个口令,一枚子弹从那支自动步枪中射向你,你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你口中咀嚼的面包还未完全咽下去,毕竟那些肉松才刚好下咽到喉管的位置,这正是你不愿闭上眼的缘故,可你已经倒下,在白舟中望着墙上的竹林。你没有再问墙的由来,没有再问竹林的去处。漫长的旅途令你很焦灼,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每次听到那些风吹过的声音,或者远处山头的塔楼总会让你不自觉进入某个想象中。你在墙壁上行走,不时会有一些鼓包冒出平整的地面,你用手掰开那些鼓包,金色叶毛从中冒出头来,它越长越高,一点点贴在蚕丛的底部,一点点凑近更远处的点,这点缓慢推移。这些点遍布水面,你不知过了多久你才认识到笋的身体,你在笋的身体中同时听到声音,回来旋转,来回飞起一些蓑衣鹭。面对这些微小的身体,你不由地去想象是否有一些未曾谋面的人从水中钻出,他们也和你一样,在这块平行的水域走动,他们饮食水中种植的白菜和谷子。有时你在休息的片刻,枕下头来能听到水面发出打谷机的声音,你能瞧见他们头上裹着白巾,嘴和鼻高高隆起,几根须毛一颤一颤的,他们朝你仰起头,并把一个袋子扔向你,你准备伸手,银面人却冲你大吼起来,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他就将袋子丢了下去。许多白鲢涌向水面,分食着这些炸好的谷粒。你们一路往前走,有些山头还挂着各样的果实,你有时会在这些山头摘一些水果,到了一些满是枯木的山头,你们选择再打些柴禾,漫长的时间中你们依靠火苗照亮水面的路途,有时银面人会在柴禾上加点鱼油,保证能够燃烧一个夜晚,你和银面相互守夜,其实大部分的夜晚还是卧在他手中,似乎只要他愿意就能随意增加和减少这段距离。当然他终归是有疲惫的时候,那天,又是他守夜的一个晚上,火堆将仅有的一点柴燃烧殆尽,你向他说,想去山上找写野柴。他没有拒绝,蚕丛靠向岸边,其实应该是一个崖壁,你心里还在咒骂他,怎么选择这样一个靠岸点,到达半山腰时你坏脾气顿时不见了踪影,在山野你胸中的闷气像是被周围的植物吸走了,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那片油菜吸引了你所有的目光,你站在那正像年轻时站在那里一样,你在等那个为你拍照的人,你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不知道枞树的身边是否还会长出更新的油茶树,你同样不知道从胸口吊坠上长出的神像能否为你解答些什么。你要问,一个人青年时离开和晚年时离开是否都能见到身披青衣的蚕丛,这种忧虑来源于油菜花丛的姐姐,曾经你为她写过诗都焚烧在那里,你还能从那里得到姐姐的气息。似乎每只蜜蜂和蝴蝶都承载着她身体的重量。她走时,你还曾想着为她装上机械厂的机械骨骼,帮助她可以正常支撑起身体,让她可以恢复昨日在油菜地里的奔跑,可你的恳求没有成功,姐夫把骨灰撒在黄花身上,你的眼睛里还藏在照片的后面。那时候你刚从宁夏回来,戈壁上的牛羊一群群排在你身后,你买了黑枸杞喂养它们,它们也很开心。之后你就割下了它们的肉,你注意到肉也是黑色的,你放在菩萨面前,供了几个早上后,你自己又吃了,可姐姐倒了,倒在照片后面。你给她画上机械臂,你觉得这样可以让她呼吸的更好。
你在喀斯特地貌的群山中走了很久,雪覆盖在此地,虽只是少许勾皴点染却能感受到山石的温柔、洁净。你行走在北宗山水的图轴中,你的位置还在西南,你还在寒风中寻找那座山脉。
积雪越来越厚,山顶出现了一个小屋,高高的屋脊,土色的房子。此时每一个步你都走地很艰难,大概是海拔的原因,或者也是磁场的原因。房子的旁边挂着几个红色灯笼,东面还有树上还有没摘的橘子。你嘚嘚瑟瑟得扣了扣铜环,你不知道有没有人,所以你敲了很久。门开的时候,你的身上已经覆盖了许多白雪。如果不是那个老者,很难想象你会不会冻僵,全身塞满冰冻好的橘子越滚越远。 你醒来应该在屋内待着,你的脑海中确信你刚从离这里1100多公里的马大元帅庙回来。之后你被囚禁在一个一个房间里,两边的窗户都是竹林,正前方是一块黑色东西,左边有个吊篮。你的吃喝拉撒都在你脚边的火炉完成,或者说身体中的热量的消耗和汲取都在看不见的火炉中。即使你在光亮的房子中拉屎,他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你看到他们在12亿粉丝的公众号后台编辑文章,你想起那是你《红物志》P34上面的段落。你没有问他们,大家似乎都不用语言沟通,他们用对话框还有脸上微妙的表情,你看着他们用手机看书,看电影,看领导,看家人。后来你发现脚下边火炉也是手机,你的头很疼,竹林外的草原上跳起几只黑羊,它们的眼睛和蛇一样,它们在窗户外走廊边上厕所,来回走动的声音很大,你像狗一般跳了过去,在走廊尽头你走进蓝色的厕所,拿起角落里的刷子把房间内外都刷了一遍。你怀念刚才下雨的声音它们将在时间中浮躁的物质,悬空起来,它们像你位于南县家中一床被子,那时还没有暖炉,那时潮湿的部分还在累积在衣服的外面,即使在拥有傩戏的镇上,房子和房子间的窗户还是被墙壁填满,没有说话一直在洗刷着周围的地面。回到房间时,马大元帅坐在那里,他一边为你系上红色的绸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你们在用对话框谈论今天的天气时,黑色的矩形飘荡起微风,身体被吹散为更细小的颗粒。
你回到到吊篮边,也或许你一直在吊篮边转着,大耳朵的老者头戴着傩戏面具,在面前舞动着身体。你问他在干嘛,他没说话,他用对话框形式发送着你们共识的语言,这样的形式虽失去的可爱之处却保持信息的完整。你很高兴给他发过去几个傩戏表情,你不知道这是否得当,可在你已有的采访数据中,这应该是问好应有之义。
他同样地给你回了一个表情,是一头傩狮。他的身体在模糊得擦拭你在视网膜中对他的投影,他真的成了一头傩狮,起码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他跳上房梁倒立着行走,你也学着他的样子行走,之后他烤了几个橘子,你本想拒绝,腹中干瘪的叫声还是让你试着剥了一个。味道不错,你又连续吃了几个。这是哪里,你在对话框中发送一条消息。如你所见这是岷山腹地的一条长廊,在外人所构建的知识中只是一条普通的风雨廊桥。你问他桥的尽头是哪里?
他没有说话,其他时间你和他都在山中砍柴,这些活似乎并不如坐在蚕丛上舒服,当然也没有比蚕丛更无聊的时光,那种坐在白舟上就拥有一切时光。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你开始想念那时,可那时又有什么意义,他或许正在群山中找寻你的踪迹,也或许他就是摆渡着,将你送到此地。 这既是歇脚亭廊桥开始的位置。老者在远端发来一条消息,他背过身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如果不是前面谈及的内容,你大概不会想到这条信息是这位带面具的老者发过来的。
黄昏时,你与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积雪被已被你们清理出来,他找来两个蒲团,你们一人各坐一边,阳光透过树影一点点挪到你的身上,抬头时一群丹顶鹤飞过头顶,你看到其中一只腹部的羽毛中掉出一个蛇头。周围的白色羽毛也被染红。那是什么东西。你向老者问道。飞过的正是头鹤。走在前面的必定会将巩固善恶共生的形式。如果剔除到其中一方,另一方的也无法生存下去。这样的共生关系在许多植物身上也发生过。老者的话令你再次回想起你家门前的那株池杉树。你的祖父从生产队上偷偷拿回来,十年后这株皮层厚实上面铺满无数条道路的树,开始长出另外一种植物,它与池杉细小琐碎的叶片不同,似乎正是它来到池杉身上的原因。祖父曾经夸赞池杉的皮层厚实,能抵御冬日中的北风,能为北方的血统在南方扎下根来。然而高贵的血统还是抵不过生命的一粒种子,卵形叶片的寄生植物越长越大,直到从里面重新长出自己的身体。不久他又从里面端来一碗胡辣汤,你尝了尝那味道。你告诉他,是不是放了橘子?他说,是。夜幕完全落下时,他在嘴中发出一些类似吟诵的声音。你问他,为什么不向一个频道发送消息。他说,这就是向一个频道发送的,不过被人的耳朵捕捉到罢了。你没说话。过不久他睡着了。晚上起来打开门撒尿的时候,你看到他倒立着睡在房梁上,傩戏的面具直直瞪着你。睡觉时你们一起刷牙,你问,为什么牙刷上总会青菜叶子。他没说话,手中的牙刷也没停下。第二天,清晨你再次来到盥洗台牙刷上已经张出新的一颗青菜。不管怎么样什么东西在一些残留下来,便能在另一侧重新生长出来。只是现在仅仅享用牙刷这个培养皿。你开始想象在吊篮上摘下蘑菇,可这样的收获一直没有发生。你想用万事万物相互联系来解释这个现象,比如,你让老者砍下你的双手从中长出一簇茉莉,这样的事情总是在发生,当然更多是你旧有的脑海中产生的不知名物质。 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身姿,你爬出了吊篮来到左边拐角的桌子前,在一张草笺上你写下一些昨日的画面。你向廊桥里面走去,你从老者那儿得知,这是一座竖着架起的廊桥,风雨和四季的变化会比廊桥外面晚来90天,在出发之前你从牙刷上摘了许多果蔬。
太阳出来时,里面的温度会凉快一些,而下雪时,里面则热得吓人。多数时间你在夜晚赶路,红灯顶着头上,两侧桥凳上坐着几个棒棒。他们的眼白多出许多,瞳孔则细细的不成样子。用不用替你扛。他发送了一条消息。你想到老者临行时的话,有重量的东西须自己背的赠言便拒绝了他。他露出一条木质的假肢,没有声张,向你身后的黑暗走去,你不知道那是他翻出廊桥窗户的身影。你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遇上了多少岔道。
或许可能是十九个夜晚中,大雪开始降临。你背着东西,你在其中寻找食物。打开时候,你看到最底下有一套傩狮袍子,里面还有一封信件,你辨别出是老者的字迹。
亲爱的远方的来客: 在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我已经惨遭不测,按照传统我身体可以喂养下一个循环的生命,所以请勿多加感伤,或者你也会像在牙刷残留物上重新辨别我。要知道新的和旧的可能就在时间的等待中。时间是一个环,新旧全看你自身的变化。如果你想看到一件事变得更好,首先你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差,起码是在期待这件事上。无论如何,请勿相信美好的事情,或者是依靠不平等的难处作为拐杖。其实,你再回头想到这些事的时候,那些曲折的事情不过是你身上穿着的那件毛衣。事情到这,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母亲,每个人都在穿针引线,每个人都在结网,编织着毛衣。
不错,那蛇眼人从屋顶刺向你,你的血溅满了这封信。你的血还没流完便已昏迷了过去,醒来时,身边只剩下一件傩狮袍子,此时你的下半身已经消失,留下水墨画一般的轮廓线,似乎是一座分布不太均匀的山脉,至少它们只是残缺的,唯有残缺才能填补万物以外的东西,至少老者是这样想的,而留下你爬行的路还有多少呢。
不知你爬了多久,身下的血痂破了又长,长了又破。廊桥上留下一道道血印,一些石砾尘埃与你的痂混合在一起,它们的越来越厚,体积也越来越大。除此以外还有种子,是的,还有与你同时生长之物,就在痂与大地接触的那个夹角,一朵雏菊幼苗正在悄然生长。
那天你累了,睁开眼便看到雏菊飘出三根透明花瓣飞升起来,岷城依山而建,山中的瀑布吐出银色飞流。你在朦胧的水流下注视着蚕丛神像,你闭上眼,银色的面具无声的掉落在水中。
你关上对话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