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火
生火 以前学了个吴语中的词,叫吃生活,虽然明白是父母打小孩,但一直以为是吃生火,想着大人生气了,火了,才会打小孩。火对人是极为重要的,有了火人类才从茹毛饮血的生活状态中脱离出来。小时候特别期盼除夕夜,除夕夜的时候父亲会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拿炭垒起来一个火塔,这是一种风俗,至于起源我也未曾考究。早些时候除夕夜会垒两个火塔,天黑下来的时候点着一个,等到大半夜三四点的时候再烧另外一个,这样一整个通宵院子里都有红火,每一次点起火塔都会放些爆竹,放爆竹的多少和空中焰火的精彩程度也是经济条件的反映。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风俗也逐渐简化,父亲就垒一个大大的火塔,同样是烧一个晚上,只是不需要半夜起来了。有时候村里会找剧团来唱戏,一般都是冬天,在戏台下面也会垒一个超级大的火塔,看戏的人冷了就围在火的边上聊天听戏,虽然我确定大部分人听不懂戏台上在唱什么。 陕北的农村是非常冷的,除了做饭,火是取暖的工具,一到冬天坐在大炕上看电视聊天真的是惬意极了。但是大清早第一个起床的人会感觉冷,因为屋子里所有火都灭了。母亲总是第一个起来,她先把炕炉子和类似于客厅里的一个小铁路烧起来,然后其他人才起床,这样屋子里就暖烘烘的。生火其实是个技术活,不像在城市里,拧个开关就能开火,还可以控制火势的大小,就我幼年时候的经验来看,生火很有可能失败,木材太少会引不着炭火,炭压上去后还没有点着火就灭了。烧这种炭是有风险的,如果对中学化学课还有一点印象,就会知道这种炭不完全燃烧的时候会生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是有毒的,小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听到村子周围几十里范围内有人被烟闷死的消息,也有死里逃生的,我对这件事情一直十分恐惧。在外上学后每年寒暑假回家都要和父母确认火的状态,大概深夜的时候就可以熄灭,不至于出现危险的情况。 以前读《金瓶梅》,有一处印象很深,就是宋惠莲可以用一根柴禾把猪头炖得稀烂,这确实是一门本事,在农村里靠生火的炉子来烧饭,首先炉子要好,炉子做不好烟经常不能顺利出去,而且里面有些细节,调整一下子就会完全不一样,其次,烟囱的烟道不能堵塞,这就有点像城市里的地暖,烟道坏了修理起来很麻烦,还有烧完的炉灰要隔段时间就清理一次,以前母亲生病曾经从肚子里取出一个大的球,里面就包含有炉子里烧剩的炭渣一类东西。生火成功后,这个火势是极难控制的,不像煤气灶可以控制气量,炭火烧起来很难控制它的能量,我们能控制的是锅底和炉口接触的面积,所以我经常看到母亲会拿一个小木块把锅支起来,和炉子留一个缝隙,在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超级大的大锅,平时不太移动的大铁锅,直径差不多一米,里面经常会放有很多水,烧的时候顺便就烧了热水,可以用来洗脸和洗脚。 天冷的时候一般就在住的屋子里烧饭,这样炕就是暖和的,一天三顿饭,基本上能保证屋子的温暖,外间再放一个小铁炉,为了取暖或者烧水。炭和柴禾都是放在室外,以前也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经常大清早一起来到处白茫茫一片,发愁的往往是母亲,她要找出干的生火物,后来就会劈一些没用的木头放在空房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上学的时候教室里也都是用火炉,每天排一个值日生早一些到学校生火,那时候大概八点开始上课,我从家里走到学校要一小时,轮到我值日的时候前一天就把柴准备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出发,我一直害怕黑暗,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为此母亲会找一位堂兄早起和我一起到学校,但是这样的事情好像没有持续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就取消了。教室里的炉子一般放在中央的位置,坐在附近的同学被烤得很热,远处的同学则冻得发抖,一下课就有不少人过来围着火炉取暖。 电视剧里我们可能会看到这样的情节,一些没有经验的富家小姐会被生火做饭搞得满身烟灰,十分狼狈。即使是有经验的农村妇女想把厨房弄得一尘不染也很难,炉口长期被烟熏火燎,不慎就会把衣服和手弄脏,而且要用手去拿柴禾,拿炭。母亲在村里生活的时候经常和我说,你们做饭有什么难的,拧一下就有火,再拧一下就有水,很显然在她看来做饭的难处在于没有自来水要自己去井边或者池子里吊水上来,还有就是生火,生火的准备工作特别多,其次火不能够均匀地给食物加热,开始燃烧的时候火不烈,但是火焰大,中间充分燃烧的时候火最猛,到最后相当于文火。但是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居民来说做饭最难的也许不是生火和取水,而是一些别的因素,但是即便如此,城市里做饭还是比农村简单多了。 炉子正常烧饭和取暖之外还可以用来做一些零食吃,也叫干粮,蒸好的馒头切片放在大铁锅里铺开,这时候的火必须是燃烧完全的火,用余热把馒头片烤干,火太大会烤焦火太小会烤不干,或者把土豆以及红薯放在小炉子的下面,埋在炉灰里,炉灰还在一直往下掉,上面是火,就靠着这些热量将食物烤熟。秋收的时候经常早上吃好饭出去干一天活,中午饭就是一些干粮和水,挖土豆的时候可以吃上新鲜的烤土豆,还会带上一点点酸菜之类的佐料,快到中午的时候父亲就会拿着一把撅头找干枯的枝条,这时候我会跟着一起,因为这个事情显然比枯燥的挖土豆有趣多了,按照经验,父亲觉得柴禾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往回走,他生火的时候我就去找最新鲜的土豆,不一定找最大的,但是要找那种浑圆的,大的不容易烧熟,小时候其实挺期待烧土豆这件事情的。父亲虽说是一名教师,但我觉得他更是一位农民,他经历的始终是纯正的乡土生活,继承的是乡土风俗和价值观,因为读书,他拥有了小部分超越的观念,而我读书,留下的只有一部分乡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