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波利特:自我意识与生命:自我意识的独立性
一、导论:自我意识的运动
自我意识,即欲望,可以在发现另一个活生生的自我意识时触及其真实。三个要素——两个自我意识在外在因素中提出,以及外在性本身,即生命的此在(Dasein)——导致了主奴之间从承认斗争到对立,然后从那种对立再到自由的辩证法。事实上,与《精神现象学》中一个反复提到的模式相对应,诞生于外在性之中这种辩证法,让自身渗透到自我意识本身的内部。正如理解所发现的力量一样,看起来它们是彼此相异的,但最后得到证明的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力量在自身内部分裂开——每一种力量既是自己,也是它的他者——所以,活生生的自我意识的二元性变成了自在中自我意识的分裂与再生产。主人的独立性,对奴隶严苛的教训,同时成为通常作为自由人的斯多葛主义者的自我克制的因素,无论其环境或命运造化如何,或者怀疑论者的绝对自由体验,这种绝对自由消解了所有的地位立场,唯独留下了主我本身的立场。最后,斯多葛主义的真或者怀疑论者的自由都在一种不幸意识中得到表现,这种不幸意识通常是在自在中分裂的,这种意识既是绝对自我确定性的意识,也是那种确定性的虚无的意识。这就是纯粹主体性所感觉到的痛楚,纯粹主体性不再包含其自在的实体。不幸意识,对主我的纯粹主体性的表达,通过自我异化的运动,回溯到实体意识。但这个意识并不是在《精神现象学》一开始所描绘的那种意识,因为存在着现在是自我,一种异化的自我。自我意识已经变得理性起来[1]。
[1] 在论颅相学的章节中,黑格尔自己清晰地总结了从不幸意识到理性的发展:“不幸的自我意识改变了其独立性,在其将自为自我转变为某物之前进行不懈地斗争。这样,就从自我意识返回到意识,亦即,返回到对象是一个存在物,一个事物的意识。但作为事物的存在物是一种自我意识,因此,它是一个范畴,一个我和存在物的统一的(范畴)。”

我们应当继续这种运动:将自我意识作为欲望,生命要素中诸自我意识之间的关系,以及在他者中认识自我的运动,以及最后,这个运动在斯多葛主义、怀疑论和不幸意识三个阶段上的内在化运动。
二、作为欲望的自我意识:欲望的缩减
“自我意识是一般欲望”。在《知识学》的实践部分,费希特发现了冲动是理论意识以及实践意识的根基,并说明了感性直观的第一个前提就是“对这种直观的直观”,一冲纯粹的行为,在其中,主我试图重新发现自我意识的“独立”的统一性。我们已经比较过费希特和黑格尔的概念,我们不应当在此基于这种比较。为什么自我意识是一般欲望?还有,我们或许会以当今的话来问道,这种欲望的意向性是什么?在这里所描述的主客体的新结构是什么?在短短几行字正,黑格尔缩减了欲望,并提出了自我意识必然展现为欲望。这种缩减的出发点是自我认识与对他者认识的对立。意识就是对他者的认识,一般意义上感性世界的认识。相反,自我意识是一种自我认识,在我=我(Ich bin Ich)的等式中表达出来。作为对象的我是自为的对象。它同时是主体和客体,它自为地提出自我。“我是这种关系的内容,正是我让自己对立于他者,并超越他者,这个他者对它自己而言就是它本身。”着似乎里我们一般所说的“欲望”离得十分遥远。不过我们注意到,自我认识并不是原初的东西,自我意识是“缘于对感性世界和可感世界的存在物的反思,在本质上,这种回归自在自我起始于成为他者”。和费希特不同,我们并在绝对孤立的行为上提出“我=我”,相对于这个命题,其反题和合题是次要的。对主我的反思——将感性世界,成为他者看成是其出发点——就是自我意识的本质,因此,自我意识只有通过这个回归,只有通过这个运动才能存在。“作为自我意识,它是运动”。不过,当我们仅仅考察“我=我”的抽象公式时,我们仅仅获得的是静态的同语反复。自我意识的运动(没有这个运动,自我意识将不存在)需要他者,即,需要意识的世界,在这里,意识的世界是为自我意识而保留下来。但它并不是作为自在存在保留下来,不是作为意识被动反思的对象而保留,而是作为一个否定的对象,而是一个必须否定的对象,其目的是通过这种对他者存在的否定,让自我意识建立起它自身的统一。我们必须区分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自我意识作为意识存在,作为感性世界的完全延伸是为了自我意识而维持的,而这种维持仅仅是为了第二个阶段,让自我意识同自己相统一而存在。”这就是当我们说感性世界,苍天穹宇,伫立在我们面前,不过是一个现象,或一个展现(Erscheinung)的意思。那个世界的真理如今在我而不在于彼,真理即自我意识自身。我们需要的仅仅是通过否定他者存在的运动建立起统一,并重新建立起同自身的统一。这个世界就不再是维持自在自我的世界,它所维持的仅仅是同自我意识的关系,也就是同真理的关系。主我就是存在的真理,因为存在仅仅为我而存在,我占据了它,因此自为地展现自己。“这个统一必须变成自我意识的本质。也就是说,自我意识是一般欲望。”欲望就是意识的运动,它并不是循规蹈矩地守护着存在,而是具体地否定它、据有它,让它成为自己的所有物。欲望提出了这个世界的现象性特征,对于自我来说,它仅仅作为一个手段而存在。感知意识和欲望意识的区别可以用形而上学的语言来表达,尽管二者都与形而上学无关。我们已经在《精神现象学》第一章中看到过这个区别,即“感性确定性”那一章。

甚至动物也不会不具备这种智慧,而且恰恰相反,它们极其深刻地熟稔这种智慧。因为它们并不是伫立在感性事物面前,仿佛那些是自在之物。它们绝望于这种真实,并且绝对地相信感性事物的虚无性,他们丝毫不犹豫地抓住事物,并消耗着事物。像动物一样,自然其他部分展现的是被揭示的神秘,那些东西告诉他们感性事物的真实是什么。
三、欲望的意义
于是、自我意识就不是“静态的同语反复,即我=我”,它将自我展现为与那个世界的交谈。对于自我意识来说,那个世界就是行将消失,不会继续存在的世界,但正是它的消失,对自我意识展现自我来说,才是绝对必要的。因此,自我意识是欲望(在这个词最一般的意义上的意思)。而欲望的意向对象不同于感性意识所意向的对象。黑格尔用十分言简意赅的方式描述了这种全新的意识结构。我们应当记得,在他论精神哲学的第一篇论文中,尤其是在耶拿时期写作的《美德体系》(System der Sittlichkeit)中,黑格尔建构了一种哲学人类学,在其中,在孤立的存在物与在为意识的存在那里,对对象的把握是不同的:作为欲望的对象,作为劳动的材料,作为意识的表达。同样,在1803-1804和1805-1806的精神哲学中,研究了工具、语言等等,黑格尔试图用原生的辩证法去描述和展现作为整体的人类世界和作为人类世界的周遭世界。所有这些辩证法都必须假定:如果我们理解了从欲望到不同自我意识之间的相遇之间的转变,这个相遇就是社会和精神生活的前提条件。欲望的个体对象——这个是我胆敢一说的成果——并不是在孤立存在中的对象。因为这是一个欲望对象,我们也可以说,它之存在一如它并不存在。它存在着,但瞬间它将不再存在,其真理被耗竭和被否定了,为的就是让自我意识通过对他者的否定来将自身统一起来。从这里出现了歧义,这是欲望对象的特征,或者毋宁说,这是欲望所驱使的目的的二元性:然后,意识,作为自我意识,拥有双重对象:一个是当下的,即感性确定性与感知的对象,对于自我意识来说,其特征是被否定(即,这纯粹是现象上的对象,其本质是趋于消逝),另一个对象就是自我意识本身,这个对象时真正的本质,这个对象的首先仅仅表现为同第一个对象的对立中。
欲望的终结点,并不是像我们表面上想象的那样,是感性对象——那只是一个手段——而是我同自己的统一。自我意识就是欲望,但它所欲望的东西——尽管我们还对这一点的理解尚不明晰——就是它自己:它欲望着自己的欲望。这就是为什么它只能通过找到另一个欲望,另一个自我意识来获得自己。《精神现象学》的目的论辩证法逐渐地在欲望的所有视野中展开,这就是自我意识的本质。欲望首先承受着世界的对象,然后承载着生命,一个已经靠近它自己的对象,最后,承载的是另一个自我意识。欲望似乎在他者那里寻找到自己:人欲望获得另一个人的承认。
四、欲望与生命
我们将黑格尔所用的Begierde一词翻译为欲望,而不是“嗜好”,因为这个欲望首先所包含的比看起来更有内涵,尽管由于其包括了这个世界上不同的具体对象,它起初与感性上的嗜好是融合在一起的,但其具有更宽泛的意义。在根本上,自我意识试图在这种欲望中寻找自己,并试图在他者那里找到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欲望在本质上不限于它在当下所呈现出来的东西。我们已经说明了《精神现象学》的每一个阶段上,一种客观性的观念是如何构建的,与每一个阶段所对应的真理。这并非一个思考着的个体对象的问题,而毋宁是某种客观性的决定性特征。在感性确定性阶段,我们并没有谈“这”,或者谈特殊的感性上的“这”,而是谈的一般意义上的感性的“这”。在感知层面上,我们也没有谈“这”,或者某种被感知的对象,而是谈一般意义上的被感知对象。同样,在自我意识阶段,客观性是以全新的方式来界定的。自我意识被发现为他者,并不仅仅继续作为感知的感性对象,而是必须作为已经回溯到自身的对象。“通过这样的反思回到自身,对象成为了生命”,黑格尔继续说,“通过将其思考为 存在物,自我意识与自己进行了区分,由于其展现为一个存在物,那么着就不仅仅是一种感性确定性或感知的模式,而且也是反思回溯自身的模式,当下欲望的对象就是某种活生生的东西”。换句话说,生命是一种媒介,在其中,自我意识经历并寻找自身。生命构成了自我意识的第一真理,并显现为它的他者。当我们自己将其作为先前辩证法的结果来理解它时,它就是对应于自我意识的术语。在自我意识层面上,唯有当真理通过生命的中介来体验和找到自身时,真理才是可能的。我们更需要强调的是自我意识与生命的二重性,这种二重性的哲学意义我们已经考察过了。真的,一般生命,就是自我意识的他者。具体来说,这个对立的意思是什么?我作为自我意识,发现摆在我面前的是生命,生命同时不可修复的他者和同一。在黑格尔早期著作中,它描述了亚伯拉罕的意识,说明了反思如何打破一个先天与当下的统一的。亚伯拉罕将自己同自己分开。它的生命,一般生命,对他而言显现为不同于他自己的东西,但这也是离他最近的东西,最亲密的东西也是最遥远的东西。欲望生命,就是渴望生活——所有特殊的欲望都似乎旨在于此——它似乎只是想欲望成为它自己。不过生命就是我自己——尤其是生物学上的生命——绝对滴逃避了我。被思考为一个他者,这是一个实体性的元素,由于我们是主体,通过这个实体,我们不能完全将之融合;这是“普遍,不可摧毁的实体,与自我等同的流变的本质”。但作为反思的自我意识标识出与生命的断裂,这个断裂的彻底的悲剧将会由不幸意识所体会。这就是为什么黑格尔如此抽象的文本会有这样具体的含义。“但我们已经看到,这种统一也是将与自己分裂的自我重新结合在一起的行为,这个分裂的概念,导致了自我意识同生命的对立。”自我意识,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明晰性”,对立于普遍的生命,它宣称不依赖于普遍的生命,并将自己展现为绝对的自为。否则,它会遭遇到对象的抵抗。这样,意识的对象就是意识一样是自在孤立的:“自我意识仅仅是自为的存在,并在当下将其对象视为否定——自我意识首先是欲望——这发过来会体验到对象的独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