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弛？我从不松弛

最近莫名又流行起「松弛感」这个词，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它对于我而言，总好像「真爱」这个词之于大多数人，鬼一样，听过的人多，见过的少之又少。

是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松弛的人。

谁不喜欢笼目（日剧《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里女主的好友）这样「松弛感」满满的角色呢？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摆个pose，对待沉重的人生也是玩世不恭的态度。可我们越是爱这样的角色，越说明它在现实中是稀缺的。想起奋力追逐松弛的时光，其实都紧绷得不行，哪有人奔跑的时候是轻松的呢？最让人疲惫的，也不是奔跑本身，而是总是被追赶着而慌不择路的紧迫感，人压力大的时候，做得最多的梦就是被追着跑。松弛，是在被蝉鸣包围的炎夏里汲一口冰啤酒，躺在木地板发呆，是窝在冬天的风吹不到但阳光充沛的角落里百无聊赖......无非就是这样的片刻了，让人魂牵梦绕的片刻。

也只有片刻而已，你很快又会被脑海里的声音催促着跑起来。小学跑到中学，中学跑到高考，都说等考上大学就好啦，只是换了一条半自动化赛道，然后就要跑赢工作，再跑到结婚生子......不知不觉地，我们都在大钟的框里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后面是亦步亦趋的隐形指针。

汉字的「急」，是心上面悬着利刃，我有段时间搞不清楚自己是急性子还是慢性子，后来答案越来越果断，我，是个急性子。走路很快、缺乏耐性、连吃饭都学不会细嚼慢咽。为什么这么急呢？因为要节省时间呀，为什么要节省时间呢？因为想得到更多的休息......写到这里不自觉笑了。

作为一只努力奔跑的小仓鼠，「松弛」的确成为我梦寐以求的美味坚果，哪怕我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松散无力地活了很多年。我学习了很多如何跑得更快和跌倒后尽快爬起的技术，但很少被教过学会放松。刚上小学的时候，有天傍晚在店里的面包案板上和在夏天的稻谷堆里昏沉地睡着，是仅有的关于松弛的稀薄记忆，之后更长一段时间里，更多是被失眠困扰。

如果要找原因，也不能全部归咎为那台巨大的发动机，我内在存在的那个「只要达成xxx，就能好好休息了」的信念也是罪魁祸首。因为压力，所以渴望松弛，但竟然把追求松弛，变成了另一种压力，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发现。

再者就是，我发现我们对松弛或许是有误解的。它在我们的想象里是从容不迫、泰然自若和与世无争。但在现实中，淡漠无感、不在乎无所谓、得过且过也会被误认为松弛。

这里并不是对何种人生体验的批判，是的，或许因为恍然意识到过往从未有过对松弛的体认，我反思起自己对松弛的追逐来，生活是有很多灵光闪烁的可爱时刻的，但目前身处的世界并没有什么松弛的桃花源。

现在的生活看起来会被打上归隐田园的标签，这几天在院子围栏的铁皮上画画，几乎是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拿起画笔，每一天都汗流浃背但酣畅淋漓。这也不是一种松弛，反复地修改、忍受高温、毫无边界感的蚂蚁和挫败，但也乐在其中。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画出一只大毛毛兔的野望，也不因此而畏首畏尾扭扭捏捏，我当下想要的是这种细碎真切的煎熬和快乐，而不是岁月静好的「松弛感」。

因为并不松弛和确信，生活中很少游刃有余的事件，看起来松弛的、插科打诨的时刻，大多是为了缓解空气里嗅到的紧张气味。我更想要认真、沉稳和坚韧地对待事物。如果你偶然觉得我沉默、无趣或者笨拙，那一定也是真实的我，她曾经热切地追求过「松弛感」，也衷心地希望每个人都不被万事万物卡住。

被卡住的感觉当然是痛苦的，内卷也的确让人窒息，生活太艰难了，你说难道就不能羡慕松弛了吗？我也近乎撒娇地这样反问过，但我做不到。我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做不到松弛的我，该如何面对当下的生活？逃避、认输、抱怨，摆烂？当然也是都实践过了。结果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彻底的松弛的，我还是想应战，仍旧渴望力量和发出声响，这样的渴望被胡乱藏了起来。

有趣的是，当看到自己无法轻易松弛的事实，反而松了口气。接纳并没有「确定」存在的时候，有点惊心动魄，更想做的，的确是转过头不去面对。我承认心底仍有愤怒和不满，我知道也许我还会被无数次地打败，痛骂这个不断下沉的世界，我会忍受孤独和恐惧，当然，我也会练习松弛。只是，不再强求自己成为一个松弛的人。

家里的两只猫，哥哥欢欢从小就被投注充足的爱长大，它也非常耐受，所以状态极度松弛，对人像软皮膏药一般，弟弟喜喜从不亲近人，眼里总带着不安和害怕，一起相处了很久很久，由着它躲避、隐藏甚至发出不友善的警告，终于有一天，它在我小心靠近的片刻，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当下目前，我想就这样和「不松弛」相处吧。

如是枝裕和所说，

「没有一劳永逸，

永远要重新开始，

重新进入动荡，

重新寻找，

重新赢得欢喜。」

雨停了，

祝你，

今天愉快。

（原文发于公众号：蓝色练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