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记40:消火栓

消火栓
图文 | 艾华
美术馆,历来挂画的一面墙,某次展览中变了模样:满墙的涂鸦,墙里钻出一个消火栓。
这可能吗?如果可能,这个消火栓可以命名为《喷泉》(Fountain),以致敬杜尚。
1917年4月某日,纽约,杜尚在他买来的一个白瓷小便池上用黑漆写下:R. Mutt 1917。1917是真实的年份,R. Mutt则是虚拟签名。因为签名,杜尚将现成品变成了艺术品,因为虚拟,杜尚同时消解了艺术家。艺术因此重新定义。
这件被杜尚命名为Fountain(《泉》)的艺术品,是通过照片广泛传播的。原件已毁,复制品存世十五件,照片及其印刷品不计其数。
致敬杜尚的《喷泉》,原件在我家附近,是固定的、露天的、钻墙而出的一个消火栓。2017年2月,一个阴天,中午,我拍下了照片,同时开始期待照片被复制,被看见。
室内、户外,消火栓本来都是人们视而不见的物件。在室内,墙上,一扇玻璃门后面的消火栓不能像绘画那样装饰墙面。户外的地上,道路与建筑之间,消火栓也不能像雕塑那样点缀街头。除非起火,消火栓才会被人猛然看见。
没有火灾,而我猛然看见了消火栓,是在一个逼仄的居民区,一堵墙的下端,它从墙里钻出来,就像室内的消火栓以一个弯管钻出墙面,暴露在了户外。所以,它抢眼,抢镜头。
细看照片,整体的消火栓和局部的外墙,满溢的构图逼人眼目。墙隐藏了水管,也凸显了末端。平面的墙上钻出立体的消火栓。仿佛绘画与雕塑的结合,墙面上的涂鸦让消火栓有了固定的背景。
涂鸦应该是小孩的乱写乱画,粉笔。乱画的是一个巨头男孩手舞足蹈,庞大的阴茎,是对消火栓的拟人化?都有水喷射而出,画画的小孩在阴茎和消火栓之间有了联想?
乱写的字当中,笔迹清晰且意思明确的是:齐天大圣到此一游。这是童真而大胆的“到此一游”,它戏拟了孙大圣的记号,也虚设了如来佛的中指。我把它视作涂鸦者的虚拟签名。那么,手舞足蹈的巨头男孩是涂鸦者心中的“齐天大圣”?而且正要夸张地模仿孙猴子撒尿?
面对照片,视线无处逃遁,思维只好旁逸斜出。以《喷泉》致敬《泉》,在想象中和杜尚下一盘棋,在天堂?不,在美术馆。
走出美术馆,我看见街头有消火栓破裂,变成喷泉。喷泉中有光屁股小孩玩耍,恍若没有翅膀的天使。如果幸运,我还会看见小小的彩虹……
走出美术馆,也许我会听到救火车的叫声,我循声而去,不是脚步,是目光循声而去——烟雾正冒出天际线……
如果视觉落空,僵硬的天际线令我不安,那我将回到现实,回到2017年2月,在一个叫枫树塘的地方,我猛然看见了一个消火栓——一个安稳的消火栓……凑近看,消火栓上贴着小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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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下小两行字,中间一个手机号码。张师傅李师傅之类的字也没有。小广告后面的他们,本是城市的匿名者,甚至失踪者。小广告不是他们的签名,就算不被人当成牛皮癣清除,也终将被日晒雨淋风吹去。
中午,居民区。看不到一个人。看天,好像要下雨了。
有点无聊,有点冲动,我开始拨打小广告上的号码,看它是否失效。我希望它长期有效。也许某一天我需要它。如果电话通了,如果电话那端的人正好不忙,如果碰巧是个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的人,我会跟他闲聊:
在枫树塘,您看到过齐天大圣?
结果,电话忙: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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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质图文版刊于《美文》杂志2022年第8期,系《一物之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