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艺术与人类经验
我的困惑开始于贾恺老师的课堂。
贾老师是很有艺术家气质的老师,虽然我不能准确定义艺术家气质是什么,不过有一个近似的例子。胡塞尔是海德格尔的老师,不过两个人的教育背景不同,胡塞尔是数理博士,海德格尔是“纯粹的文科生”。胡塞尔的现象学方法论在我看来颇有三维建模的味道,存在主义是绕来绕去的论证,后来海德格尔并不太赞同老师的思想,可能和他们的思维模式的差别还是有关系的。
贾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看的电影,比如《五》、《四次》——一些都像是现代诗一样的作品,没有什么动人心弦的情节。贾老师将它们形容为“像真实生活一样的”,“缓缓流淌的”,“像诗一样的”作品。这些片子大多数都让我昏昏欲睡,如果不是在课堂上播放,我确实不太有可能涉猎这些电影。虽然阳春白雪看起来确实比下里巴人要有品位一些,但是我不是因为品味觉得贾老师特别有艺术家气质的,我是因为贾老师给这些片子的形容词。这些形容词本身也很让人琢磨不透,或者说我感受到了什么,虽然我说不出。贾老师说看完好的电影也是这种感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可是我受到了触动。
贾老师的课堂实在是很有吸引力,即使她老是放让我昏昏欲睡的片子,原因在于她讲课可以让我感觉到她对艺术的热爱。她每每谈及她欣赏的电影,都会有很多手部动作,然后充满敬意地努力用语言表达一些超过语言本身的感受。贾老师对电影的热爱实在是很容易让我感动,虽然都是影视专业的学生,但是现实所限,没有多少人还存留着当导演的梦想,在所谓现实的影响下,大家都忘了为什么还要投身于影视相关的专业。大环境如此,我虽然不至于心灰意冷,但是确实觉得自己像放了好几天没破的的气球一样。
所以贾老师在我心里的地位是崇高的,虽然我们的艺术追求并不完全一致。我甚至因为她怀疑,艺术家需要和贾老师拥有同样的思维方式——就是可以有一些超越理性(或者说超越意识)的艺术灵感,或者说,艺术以及艺术所表现的人类情感,是不能用概念理清的,无法回归到普适的理论,再放回实际案例。
当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开始向贾老师学习,学习的结果是我变得极其迷茫,因为用这样的方式我简直无法思考。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不适合学艺术,因为我总是需要清晰的概念,严谨的推导,而艺术并不需要这些,艺术需要对生活的敏感。
我抱着这样的自我怀疑态度和饶老师长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饶老师是表演系的台词老师,她给我的印象是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和自己的教学抱有绝对的自信的老师。她确实是非常优秀的主持人,也是极其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半年之后谈话的过程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不过结论还印象深刻。(虽然记不清推导过程,但是二级结论用多了确实就习惯了,不会很难受)饶老师告诉我,先用自己擅长的思维方式探索世界,当对知识融会贯通了再考虑换一种方式来看待问题。我后来觉得这可能像余秋雨描述佛教一样,佛教的思想其实并不易于理解,但为什么从古到今有这么多信徒,是因为佛教有着森严的清规戒律,这些戒律像是一座陡峭高山上的台阶,虽然让人苦累,但好处是总算有前行的途径。但是到达山顶的路也不止一条,所以济公和尚会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嘛。
这个困惑到得出这个结论时暂时告一段落,我觉得我又能生活下去了。我放弃成为和贾老师一样有“艺术家气质”的艺术家,当一个有“理科生气质”的艺术家也不错嘛,毕竟胡塞尔读完数理博士再研究哲学也还来得及。(我准备忽略牛顿他们都是搞哲学的这个事实)
为什么旧题重提,是因为最近在看的段义孚的《空间与地方 经验的视角》里,有一段这样的论述。“大量经验数据被抛诸脑后,原因在于我们确实无法使这些数据适应那些不加批判地从物理科学中借用的概念。我们对于人类现实的理解因此遭遇困难。有趣的是,这种对于深层经验的无知对普通人的折磨不亚于它对社会科学家的折磨。”
看完整本书,我觉得段义孚讲的经验就是我们经历过的,或者通过读书看电影这种方式获得的知识和能力。很大一部分经验的构建都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我们做出某些判断,或者存在某种情感倾向的过程都是模糊的。因为某些契机,我们可能会知道自己得处的结论,然而这些结论很少有人去反思,即使去反思了也很难得出理想的答案,因为“我们确实无法使经验数据适应那些不加批判地从物理科学中借用的概念”。这里的物理科学应该指依靠数学这样的形式科学构建的学科,在形式系统中概念是明晰的,概念之间的关联也是明晰的,在严格的形式系统中我们更容易思考。
因为经验的模糊性,很少有人愿意去研究讨论它。或者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经验科学领域的学者,并不喜欢用去模糊性的方法研究问题。比如很多艺术家,可以进行潜意识到潜意识的创造,并不一定需要将潜意识变为意识,再用作品影响观众的潜意识。贾恺老师可以通过模糊性进行创作,这种意识的黑箱对她而言并不是障碍,相反用起来得心应手。
当然很多人开始向意识的黑箱发出挑战,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在做的就是类似的工作。也有很多其他领域的学者,比如从胡塞尔开始的现象学,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考量人的意识,辨明我们认知的过程。其实我觉得哲学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在考察我们知识经验大厦的基石,找到那些我们习以为常却存在着谬误的结论。
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人类的经验世界是否可以被清晰地展现出来,也许科学本身就是一种迷信。但是至少需要对模糊的经验世界发起挑战,比如像观影偏好、住宅需求……这样的一些很明显受经验影响的问题。不过究竟经验科学与形式科学是通往山顶的不同道路还是通向不同山顶的路,我现在还是不清楚的,毕竟我也没懂终极定理是否存在。
不过我现在觉得想问题不用急于一时,人生处处有伏笔,就像从段义孚想到贾老师,下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的契机可能会让我对人类经验与文学艺术的理解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