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边上那个拉二胡的
上海有一段时间城市容貌大整治,很多都没有了。在大概三四五六年前,我上初中到高中那段时间,很多店没有了,很多人也没有了,作为城市垃圾扫除了,后来上海变得很干净了。 但我想起那时一个拉二胡的人。 我家到地铁站六分钟,地铁开在一个商圈里,从我家到地铁有一条长的人行道,在另一个小区的外围,这条人行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是下雨的时候,你和对面走来的人需要让一下伞的宽度。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中间是齐腰高的花坛隔开,正好有几个花坛缺口的位置,有消防栓或者阴井盖,有时就有乞讨的人坐在那里,有段时间有对重病的,隔段时间是个残疾的,他们大多在地上铺上布,躺着或坐着,破破烂烂,前面放着纸板写着艰难的处境,看见你就哀叫两句,颠颠乞讨的碗。 那个拉二胡的,起先和他们也差不多。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深秋,他带着个灰蓝的破旧毛线帽,全身裹着绿色黑色看不出颜色露着棉絮的脏棉被,脸上也脏兮兮,身子有些蜷曲着。他的处境看上去很艰难,他的样子更叫年幼的我害怕,他身边堆着胡乱几个包,他半站着依靠在花坛的缺口,背后那些绿色花坛小树丛都压塌了。他面前有一个铁皮罐子,但他从来不颠响它,他仿佛是刚刚从多年战争下逃脱的难民,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到贫穷的可怕,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难,他的脚边没有纸板写过往悲惨,经过他的时候,但凡你的脚步停留那么一秒,就会看到他深深低下的头,“好心人,给点钱吧”。 过了些日子,他的随身杂物变少了,也许是找到了落脚处吧。他手边有出现了只二胡,比起他自己,那二胡显然是要体面不少。他坐在花坛边上,拉着一些曲子,脚下依旧是铁皮奶粉罐子,行人经过抛进一块钱,他便停下对人微微弯腰“谢谢”。我从来没给过他钱,因为那时常常有报道说,路边残疾人是装的,我认为残疾人有低保,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这样子,因此我也从来没有往那个罐子里投过钱。 再过了些日子,他身上越发干净了,人行道来来往往的都是附近小区上下班,来逛商场的,因此每天人流量很大,想必他因此受益不少,到了上下班至晚上八九点前,都有他在那里卖艺的身影。他的二胡拉的越发精湛,可惜我不学二胡,否则还能知道他拉的什么曲子,但有一首我听出来了,《二泉映月》,和他本人的气质太符合了,他看上去是个盲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装的,但我希望他不是,这样命运的不公正还能内敛些。 我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无数次,他的曲子来来回回应该不超过十首,他越来越熟练,也似乎越来越专注地拉,因为人们走过投币,他也不再道谢,他只是,继续拉他的曲子,骄傲地好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街头艺术家,而投币是对他音乐理所当然的肯定。他衣衫褴褛的皮囊下,似乎有一颗高傲的灵魂。他陪着附近的人,在这个小缺口卖艺将近两三年,远远超过其他乞讨的人,那些重病的,残疾的,往往待着不会超过一个月,或许是他有一技之长吧。 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我想可能是他终于回乡了吧,日子有好起来吗?有时也能看到城管赶他,但大多时候没两天他又返回了人们的视野中。 一个寒冷冬季快过去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了缺口处,他消失了快有小半年了吧?他去了哪里呢?他又拉起了那几首曲子,看见他的时候都是傍晚。 再过了一阵子,他卖艺的时间变长了,我上学乘地铁的路上往往能看见他,放学也是,我频繁的看见他,他变得更加沉默,安静的坐在那里,旁边是匆匆的行人,不少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在那里,就和旁边的消防栓一样自然。那时候微信支付宝的电子支付方式开始变得理所当然,很多人身上都不再有硬币,纸币,我猜他每天收到的,降了不少。 那段时间,我听见他反反复复就拉一首曲子《世上只有妈妈好》,第一次听见二胡拉这首曲子,很动人,我不知道走过的人是不是都和我一样听见时有哭的冲动。人过中年,穿的破烂,每天就吃几个包子,身上值钱的可能就这么个二胡了吧?我每天经过,都只听他拉《世上只有妈妈好》,他不再拉其他的曲子了。 那是我最后见到他,突然某天起,我再也没见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