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没有四十度
去年生日许愿时,我半开玩笑要一个无尽夏。夏天一直是被我挂在嘴上的得到偏爱的时节,象征着无穷无尽的少年时代、被神赐福的冒险和吵闹的爱。这个愿望某种意义上得到了实现——我得到了在新加坡交流的一学期。在这座靠近赤道的city-state岛屿,夏天绵绵无绝。
然而,我还是在九月如期入秋,或者说,进入了一种秋天的心境。前不久在人文学院附近,我曾闻到一种特殊的食物气味:一种只有在秋天的厨房、只有奶奶才能制作出来的食物的味道。于是一个轻微的普鲁斯特时刻降临:我开始想念家乡小镇的秋天,虽然只是几个画面。
秋天一直是这种像校服外套贴在胳膊上的感觉,凉爽的棉和循规蹈矩的安全。我从来不会像我想象中那样,充满宿命感地宣布「我的夏天结束了」。事实上,我感激每一个秋天的到来。镇上的每一条街、我阅读的每一本书,只有在头脑清醒的秋天在具有真实的生命,这是秋天的诱惑。
季节的更迭现在偶尔会让我想念。而上半年,我在一个春秋虽然短促但四季的确分明的城市,却和几百万人一起错过四月到六月之间全部的时令流转。樱花是我们最后赏到的花。其余只有在下楼测酸时匆匆一瞥的不知何时盛开也不知何时凋落的路边小花。季节和日夜逐渐对我失去意义,既然白昼就如漫漫长夜,那又何必起床,既然不必起床,又何必睡眠,如此睡眠也不再对我守约,我曾连续一周在床上空等睡意,分秒连针我只能整夜听自己的心跳声。没有人可以求助,我的朋友或者和我一样无辜被困,或者不在这座倒霉的城市,无法设身处地地想象这样一个极致迫真的牢笼。
原先我不会把“自由”这个词放在眼里。自由无非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很简单,同时很非必要,因为真的纯然因为别人强迫我才去做一件事的情况,很少。在封闭管理期间,我想我终于从心底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很谦卑的一个词,什么都不索取,只求你少管我最好当我不存在。求你,要么当我不存在,要么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数字、一个具有过强主观能动性的病读载体。我是一个对宏大叙事冷感的人,对所有超过一个月、涉及人口超过2的计划不感兴趣,因为根据有限的自我探索经验,我发现对自我保持绝对控制力是一件非常有技术难度的事情,遑论控制外部世界。所以那些想要控制数以百万、千万、亿计的人口,甚至想要在更大的量级上控制微生物并且用一连串的战争譬喻给自己的这些行为命名的人,在我看来就和疯掉了的狗一样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知道这些人不在意我的死活,只关心他们的仗打赢了没有。如果我阻碍了他们的胜利,通过那些房护面罩之上透露出的眼神我知道他们认为我应该死掉。
即便远渡重洋在新加坡这间小屋子,我听到正常音量的敲门声还是会心如擂鼓。在商场食阁看到紧茶的人形立牌,我还是会害怕得掉头走掉。我一听到中年男性硬梆梆、命令式的沪普就想哭。2022年四月到六月,这是我不足为外人道的又一小小trauma,连父母都不想听我讲。
后来城市的封🔒结束了,我努力地清除自己身上的后遗症,并且暂时逃开了。我是一个俗人,并不向往精神世界多么地自由无羁,活得多么遗世独立,我只想在物理意义上想去哪就去哪,并且不用把我的行程归期报备给不想告诉的人。今天,我感觉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小区一样大,只要愿意,一天游个遍。而在那时,我甚至走不出一个上床下桌的紧凑四人间。
现在新加坡,的确是惬意得很。这里的人真是友好又包容,身材又好,看着就像沙滩上的棕榈树一样舒服。大家都是亚洲人,他们虽然也上进,但是活得并不焦虑,真是让我好羡慕。
四月开始,我不大听音乐也不太看书,或许因为影视是观赏别人的生活,而书和音乐是点缀自己的生活的,而我当时没有生活。现在慢慢地,这些东西回到我身边。是的,新加坡虽然是热带,但是完全没有上海、重庆、成都今年的四十度,很多其他东西新加坡也真的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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