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被我拉黑的爸妈写了一封信 信里告诉他们我因他们而受的痛苦
之前看一本书讲原生家庭 里面有一个案主 她在成年后(以及在咨询师的鼓励下)声泪俱下的写了一封信给她的妈妈 里面真情实感字字血书的写了当年她所经历的来自于她妈妈的情感虐待和伤害 (她母亲有酗酒问题 还有药品滥用 小时候经常使她挨饿 她中途辍学 现在也有酒精滥用问题)
然后她母亲收到信了之后,回了一封信,她母亲写,我原谅你,因为你的无知和傲慢,我原谅你。是的,不是对自己做出的行为过错感到痛心疾首和懊悔,然后请求女儿的原谅,她写的是:我原谅你。
她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完全忘记,即使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述说,她也没有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任何动摇。不是人人都能迎来大团圆的happy ending,而有的时候写信免质曾经伤害你的人意味着受到二次伤害。但是认清“伤害就是伤害这一点,却至关重要。这是当时那本书的作者所说的。
我没想到我几年后也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我妈在信里说她对于当年的些许疏忽有一些抱歉,但更多的笔墨花在了她述说自己是一个多么不辞辛劳道德没有丝毫瑕疵的母亲。她说,你和你父亲都有一些家族病(意指我和我爸是她苦难的来源)所以,她愿意原谅和宽恕我们因为在她情感虐待我们,情绪失控,以及语言攻击我们的时候疏远她。她将我和我爸描绘成冷血、疏离、不知感恩的亲人。而她是有血有肉,爱孩子,爱老公,却在世界上唯一被辜负的大好人。所以她选择原谅我,宽恕我。这也是我诉说从我的视角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信件得到的回答。
随后也很巧,我爸的信件也同步到达了。我爸在信里完全无视了我对他的愤怒,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居高临下的揣测我拉黑他,疏远他的用意。他说,你需要更多时间,而我愿意给你这种仁慈,但,差不多就可以了。我都已经拉黑他了他还认为是他在恩赐我的生存。
同时他在信件里对过往他认为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一一说明。曾经小时候我有一件令我害怕的事:我小时候非常喜欢自己的长头发,经常对着镜子梳头,编各种辫子。我爸看到了,认为长发就是不务正业,耽误学习(我那时候刚升三年级,而我的头发刚过肩膀)他要我妈劝说我去剪短头发,我拒绝了。他用他的“特权”让我信赖的女老师对我说,“你哪里都好,我都很喜欢,就是头发长了些。” 我很难过,我顺从我妈的安排去剪了头发。那场理发像是一场行刑。我的头发从过肩变成了狗啃的平头长度(我妈就在一旁冷冷看着一切 没有说话 没有制止)我回家对着镜子哭了很久。然后我开始恨我妈,再也不肯和她说话(因为我以为这是她的意志,后来才知道她不过也只是侩子手。那一个夏天我被带去我爸的身边度过了一整个暑假,仿佛某种补偿。
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里他才是始作俑者。长久在外务工根本免去照顾自己孩子义务的男人,在偶然回家的一瞥,决心要行使自己父亲的权力和义务,剪去他女儿的长头发,而且是必须执行。
他在信件里又提到这件事,他说,是爸爸不好。我该用其他的话术劝说你去剪头发。头发长了很邋遢,短发才清爽。
二十多年了 ,我哑然发笑。他竟然还执着的是剪完别人的头发的结果。他认为那结果是绝对的,因为是他一家之主的绝对意志,他对于妻女都有仿佛物品般的处置权。
我曾经在两年前在电话里和他对峙过这件事。他很尴尬,说,我并不知道你这么痛苦。如果知道了,我就不会那样了。我曾经特别希望去相信,我们家的苦难是因为每个人都太忙了,无暇去走进彼此的内心,绝对不是因为有意的作恶。我想收回这一点的相信,或者至少持保留态度。有没有可能就是权力的感觉太好了,而他已经习惯了使用它呢?
杀掉一个人本人不是什么原罪,只是应该更温柔的去杀,让他心甘情愿的去死。这就是我爸的道歉和忏悔。
其实我爸很乐意道歉,这么多年他都一直在向我妈和我低头,道歉。但许多年过去,回头看起来,发现我和我妈都清清楚楚,身上一条条伤痕,哪一条是哪一年的什么事弄的,都非常清晰。唯有我爸,像个马赛克人。我对他一无所知。有理由去怀疑他才是家庭生活多年来的最大获益者。而他现在因为我的不配合,他的美满图景,彻底翻车了。
除了对理发事件道歉,他还以我妈的口吻另写了一封信给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自以为是在为了她好,做她“该”做的事。其实我妈自己有嘴,也给我写了五大页信纸她的功勋章,只是他们离婚了,所以我爸不知道我妈写了信,以及写了什么。可能在他的世界里那个幻想的家庭还在运行,他要以幻想的完美的妻子的口吻来写一封信给他幻想中乖巧听话的女儿,以一种她不可能拒绝,不可能不和解的方式去表达歉意和和解的愿望。
说实话我不知道哪个更糟。我妈的回应是npd的教科书级模版,虽然我很愤怒(也因为我妈做的事情件件鲜活历历在目没得狡辩)但好歹我看了那么多原生家庭的书,我也被打了防疫针。甚至脑海某处还冒出一个声音:
原来这就是你的自我,你也真的不过如此。你想要什么,哪里脆弱,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我爸,表面上一尊粉面大佛,和平使者,愿渡天下人,唯愿世界和平美好。却根本不肯打开平等交流的任何可能性:只要他不沟通,只要他什么也不信,只要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掌握绝对的真相和权力,他不可能输,一切都会按他的来。
说实话我的内心也很复杂。面对这两个人我当然内心还是有爱的,但收到信时(对我妈是愤怒、不可置信,到蔑视;对我爸是荒谬可笑,悲哀,然后是深深的孤独和绝望)我都感到一阵很深的源自我自己生命最根源处的悲哀。我经常悲哀人类有嘴却说不清楚话,家人明明可以互相伤害,却还粉饰太平,用爱去掩饰一切。
我在我父母身上深深的感受到了人的局限性,人的矮小,随之感受到了跟着萎靡下去的我童年的愿望。我曾经希望人可以诚实的对待自己,对待他人,最后就诚实地对待世界。我也希望家人之间可以坦诚,真诚,可以真的用“爱”去消弭一切。
到现在我也没有怀疑过我父母对我的爱。但爱并不能模糊一切。我对爱的信念并没有动摇,我对此合理化的方式,是我感受到了人的局限。
前阵子我终于看完了《一一》但还好是现在才看,如果是2014年的我看,一定看不懂。《一一》里面说,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前面,却不能看到自己的后脑勺。那我怎么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我们不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不同的视角,造成了不同的叙事差异。叙事差异之间又有巨大的不可翻越的藩篱,而有的时候不可翻越,其实也是一种保护。人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了解彼此,真的很孤独。但是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人单独的旅程。没有人可以指指点点,它更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自由、自尊,和别人夺不走的权利。
我想阅读那些信件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就是我和我爸妈之间不同视角不同叙事之间的强烈撞击。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地述说自己的个人故事,努力地将别人扯到自己的叙事里来,都不会有完全的互相理解和包容。我想这就是我感到巨大的失望的来源所在。
我并不想说我立刻就接受了这一设定,并且很快的继续投入人际,投入关系,相信关系。这是不可能的。我发现到的是 一 人与人之间存在不可翻越的藩篱 即是束缚 也是我们走出原生家庭的可能 因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 二 如果说我对爱的信念使我失望 我并不质疑爱本身 可我需要在这样的人际关系上 建筑我更新理解后的爱的意义
在那之前,这个世界可能会保持荒芜一段时间吧。
我今天还读到一篇文章,里头讲的是关于君子的““仁义理智信” 我才晓得原来不是人人都能当君子 每一种德性都有特定的含义 种种都有的人罕见 满身是缺憾的人常见 一个德性也没有的人 世间也是很多的。
那既然本来君子就是很少数的人,小人才是大多数。那怎么能一出生就假设自己的父母两个人就肯定都是“君子”?按照比例来说他们很有可能是庸人甚至小人。我以前从没想到这一点,我父母可能是没有什么德行的小人。
是很搞笑的,如果本来君子小人的比例是恒定的,怎么会全部的人一变成父母,就全部变成君子了呢。
我想似乎在这个基础上,去说,“父母已经很努力的去爱你”才是成立的和能够接受的。但滑稽的是没有人愿意/能够承认自己不是君子,是一个小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世界很多事情真的要简单很多了。
其实愿意写那封信,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证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曾经受到伤害。我其实并不需要我的父母也认同和拥有和我一样的事实。我的叙事是属于我自己的。而书写则意味着我对它的“认领”,或者说臣服。
现在能在这里谈论这件事,也是因为它的效果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已经被我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人之恶,真的很恶,但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是一件小事。如果也有被原生家庭问题困扰的朋友,希望你有缘份能读到这篇文章,获得一点点启发吧哈哈哈。以及,真的很推荐大家去看《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