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之道
老实说,我不是寡情,更不是无情,我只是比较反感滥情。
我从抒情走上诗歌的道路。那个时候我不满二十岁——此前,诗歌在我的生命只占很小的比例——现在,我差不多快要六十岁了;老而不死谓之贼,以后每多过一天,都算偷来的了。
现在,诗歌在我的生命也不占多少成分,广义上的不算,如果讲广义,它就是全部。
我学习诗歌的时候,人们喜欢讲的一句话是:抒情是诗歌的本质。从相信到怀疑,并没有经过多少年,有一阵子,我还反驳这个说法。
里尔克是怎么说的?诗歌不是情感,诗歌是经验。对此,我相信了几十年,总之相信的时间很长。至今我仍然坚持相信这一点。但是,遵照螺旋上升的原理,我的相信发生了小小的改变。诗歌不仅离不开抒情,也的确需要尊重抒情。从一个宽泛的意义上讲,情感是诗歌的最重要的一维。抒情赋予诗歌以温度,抒情增加诗歌的润泽,抒情是诗歌的其他一切要素的粘合剂。
我发现,越来越多人开始在意识上是能够与我达成共识的。
汉语诗人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呢?
不是技术(技术也不能说十全十美,卓越的技术大师也还没有出现,不时暴露出技术毛病的人倒多的是);不是才智,聪明人多啊,我常常感到不如他们,这是真的;不是不努力,有时我甚至认为他们太努力,各种用力过猛,不懂放松、不谙松弛之道,他们光顾写,不知道不写,光顾积累数量,严重忽视质量,把自我重复当成了刷存在感的方式,关于这一点,更重的话,我就不在此说了,反正说了也没有人听,也毫无价值,这是真正属于造化的领域。
真正最缺的,出在主体性上。前几天看痖弦05年在桂林的一个讲座的记录,我深有认同。他讲的主张是什么呢?讲的主要是如何做诗人。诗歌不是最重要的,写诗根本就不是多么重要的事,但是,做诗人就要一直做,真正做诗人,就要保持诗心,做诗人首先是一种品格,是成就一种人格;反过来怎么讲,就是要特别警惕做一个文字诗人,警惕成为一个诗匠。
现在我们看到是什么情况呢?就是黑压压的有许多诗人,赶集一样在出诗,出了许多诗歌和诗集,结果根本是读不过来,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反省,这真是很麻烦,须知诗人不是靠累积起来的,无数本诗集未必能堆出一个诗人来。从心性上,做自我要求,从人格上决定做诗人,这样的例子,坦白说,我看到的还非常少。所以,多年来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句话:要守住一个“真”字。伪诗人已经太多了,很多甚至暴得大名,大可不必加入他们的大合唱。
说了这么多,到底缺什么,似乎还是没有说清楚。
那么我拣紧要的说:第一,缺乏一种形而上的维度。不拷问灵魂的意义、不追求人生的精神超越,这让整个写作的价值,停留在鸡毛蒜皮,诗歌的题位不高,价值自然不高,也注定走不远,从诗歌内部来讲,就走不远,从时间上讲,就更走不远,时过境迁,人走茶凉,被遗忘得比发表还快。
第二,装大师固然做不成大师、大诗人,满足于做小诗人,最后或许连小诗人也做不成。法乎上得其中,法乎中得乎下,道理如此简单。承认大诗人的存在,好像是一个很难的事情。不跟大诗人过招,总是会流于自我得意的。在一个低水平的范围内你好我好,这是要被外人笑话的。朝星星瞄准会打得高些。
第三,要诚实。修辞立其诚。假的就是假的,藏是藏不住的。糊弄得了外行,糊弄不了内行。千古文字传真不传伪,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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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3-12-27 23:5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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