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自强

序言

春季的扶风，夏季的雷雨，秋季的落叶，冬季的白雪，擦去了地上残留的血渍，那些血渍是狗斗时留下的，有狗牙咬的，有狗爪挠的，有狗头撞的，也有狗唾沫喷的。那场狗斗发生在2021年底，其所涉及范围之广、牵涉狗众之多，那英雄狗的故事，成为狗庄里的一段传奇，一直流传至今。

一、狗庄

狗庄是坐落在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村庄，起初这个村庄并不叫狗庄，而是叫勾庄。据说最开始是由民国初期的一帮反帝革命份子创建的，这些革命份子因不满当权者的不作为，一怒之下带领数众归隐到此地，一同上山的还有一群狗子，这群狗子都是训练有素、能上战场的革命狗，它们也是这个庄落里的狗祖宗，因为这群人大多性勾，因此这个庄子也叫做勾庄。

勾庄人在这里定居生活，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这里的人们都会训练狗， 他们需要狗一起捕猎。虽然在战乱年代，物资贫瘠、时局动荡，但是隐居起来的这个村子的人却依靠着山上丰富的物资、村民辛勤的劳动以及训练有素的狗技能，过的也是能够自给自足。勾庄没有什么娱乐节目，为了让村民生活的更加丰富多彩，有好事者就向村长推荐了斗狗这项活动，一面可以促进村民提升训狗的积极性，另一面也可以娱乐大众。

斗狗这个活动其实凶狠的紧，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四面篱笆围起一个斗狗场，狗子在里面，村民在外面。斗狗场里面放两只狗子，直到有一只狗倒下，比赛才会结束，自强方的训狗人被推选为“训狗英雄”，失败方的狗子则沦落为村民的食物。勾庄的斗狗大赛每个季节都会举办一次，比赛的规模根据当年的狗崽产量、粮食产量、人员数量来配置，确保每次斗狗大赛结束后村民都能够分得一份鲜美的狗肉。为了保证每季度的斗狗大赛能够足额开展，这个村子里的母狗只要还会走路，就都会被灌上汤药，每年总得下那么一两窝儿狗崽儿。

每逢庄里有斗狗比赛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庄子里的人们激动起来，狗子也激动起来。参赛的狗子知道自己是这斗狗场的主角，会把自己的狗毛儿舔的锃亮，把自己的狗爪磨的锋利，把自己的狗牙剔的干干净净，这无疑是他们狗生的高光时刻。斗狗场的篱笆外坐满了人，前排坐在地上，中排坐在板凳上，后面站起身来，最外面的都踮起脚尖抻直了脖子。观看斗狗比赛的人，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涎水拉的老长，一面和身边的人挤来挤去，骂骂咧咧，一面对着狗子就指手画脚，狗腿子粗壮的很，狗尾巴鲜美的很，狗卵子饱满的很。

勾庄人靠着这样的勤劳和独有的生活技能，成功的熬过了抗日战争，熬过了国共战争，熬过了文化大革命。勾庄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重新下山回归到了大众的生活中。这些狗因为长期狩猎，作风剽悍，难以驯服，难保不在城市中惹乱，被人们遗弃了在这个村落中，自此以后，人们都知道山上有个庄子，那个庄子里住满了凶狠的狗子，这个庄子也逐渐被人们唤作狗庄。也有极少数的几次，勾庄人会重新回到这个村子看看狗子们怎么样，他们都是远远的看着，看看狗腿子肥不肥，狗卵子鲜不鲜。

二、狗会

一夜之间，勾庄人走的干干净净，有的房门没来的及关，有的衣服没来的及收，有的把小孩子的奶瓶儿也给拉在家里了。第二天一早，这群等着主人的狗子等不来主人，便叫了起来，一只狗叫，另一只狗跟着也叫，紧接着全村子的狗都叫。狗叫声撼山动林，惊起了一群群飞鸟，狗子们也通过叫声相互确认了这帮人已经全跑光了，一时间，狗庄迎来了群狗无主的时代。这群狗子纷纷挣脱了牢笼，挣开了链子，三五成群，四六结伴，横行在狗庄大道，逐渐聚集在狗庄的打谷场上，谷场上的谷子皮满地都是，不少狗子低头便舔。

老蓝是条老狗，它可是从革命狗嫡系发展过来的，也是这个庄子里的老大哥。据说老蓝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革命狗里的领袖。在老蓝的号召下，狗子们成立了狗子协会，这个协会很低调，只在月圆之夜才会组织成员悄咪咪的溜出来，聚集在打谷场，商量着怎么应对下一次的斗狗大赛。狗子协会会组织投票，先由协会推选出几名候选人，然后各家的狗子派代表出来给侯选人投票，投票最高的两只狗子就被推选为下一次大赛的选手，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食物资源都会优先保障给选手，因为狗子们都知道它们要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失败者沦为食物，自强者成为残疾。

人们以为狗子被自己玩的团团转，其实狗子又何尝不认为这群傻人被忽悠的团团传。老蓝趴在谷子堆上面，一面狗叫着让身边的小花、小黄、小黑去督促狗子们聚集到打谷场，一面又眯着斜缝眼扫视着打谷场里的这群狗子。狗子们聚集的差不多了，老蓝发出一声吼叫，小花儿、小黄儿、小黑儿三条年轻壮狗跟着呼应，谷子场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开始听老蓝的讲话，巴巴的望着老蓝，迫切的想从这条老狗的嘴里得知后面怎么办？

老蓝两只狗眼一转，“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开始跟狗子狗孙们说了起来，它现先是骂遍了狗庄的人，这群狗庄的人他妈的连狗都不如，我们给他们狩猎，帮他们抓兔子，打野猪，把自己的肉给他们当食物，用自己的皮给他们做衣服，这帮狗庄的人为了自己的生活把我们都抛弃在这个破村子里了，以后就没有主人给我们食物了，我们以后就要完全靠自己了，临了，还骂了句，勾庄人真他娘的不如狗。谷子堆里的狗子们一听都慌了个屁了，这可咋办，俺们以后可咋生活，俺们还能吃到剩饭了吗？是不是以后的公务狗的生活就没啦？是不是得二次创业了，你可得管管俺们啊。俺们到哪里去找组织呀。一阵轰乱。

“汪~~，汪汪汪”，老蓝又是一阵长鸣，谷子场里的狗子们安静了下来。老蓝又说，不要怕，不要慌，以后被勾庄人压榨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们要靠自己来生活，狗子协会来保障大家的生活，靠咱们的爪子，靠咱们的牙，抓自己的食物，盖自己的窝，和自己的母狗生狗崽子，以后勾庄就要改名狗庄，这就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地盘，只要是在这山上的，会跑的、会飞的、会长的，都是我们的食物。我宣布，以后各家狗子都要服从狗子协会的命令，跟着狗子协会走，幸福生活马上有。这么一说，谷子场上的狗子们又乱了起来，一条瞎了一只眼的老花狗叫的最凶：靠不靠的住啊，我们能行吗，我还是想要公务狗的生活啊。

在群狗慌乱之间，小黑猛地一口咬在这只老花狗的腿上，痛的它嗷嗷直叫，一股鲜红的狗血从狗腿流在了谷子场上，谷子场里的狗子都安静了下来，小黑松开狗嘴，猛地吐掉嘴里的狗毛，喊道：“都闭嘴，以后跟着狗子协会走，幸福生活自然有，不跟着狗子协会走，马上滚出村子。”这时老蓝张开满意的狗嘴，批评道：“小黑，看看你干的好事儿，都是自己狗，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老花呢？他只是不愿意劳动，也没啥不好的，这样吧，把老花赶出村子，你不要再别伤害它。”一群狗子围了过来，把老花赶出了狗庄。

老蓝抻了抻狗脖子，站了起来，看着谷子堆下面的狗子狗孙们，满意的笑了。“ 汪汪， 汪汪， 汪汪，汪汪”，老蓝的狗叫声随着山风传了很远，他定了四条规矩：“一是将狗子们划分为三个阶段，5岁以下者为一组，5岁以上者为一组；二是公狗们城里打猎组，每日出去打猎，寻找食物；三是年轻母狗们还需要按照原定规矩每年两窝崽；四是狗斗大会仍然继续，按照规矩每季度如期举办。”为了保护狗庄的安全，老蓝挑选出狗庄里的成年的健壮的狗子们，成立了狗庄的护卫队，负责狗庄的安全防卫工作。

三、狗斗

自强是一只4岁的狗，生的一身红毛，牙齿尖锐的像锥子，狗腿有槐树干那么粗壮，一身狗毛潇洒飘逸，两个狗卵子雄壮饱满，散发出一种雄性的美。自强没有加入老蓝的护卫队，而是带着一波狗子加入了打猎组，每天负责去打猎食物，自强强壮的身体，娴熟的捕猎技巧，甚至在一次战斗中独自与一头熊搏斗而不落下风，成为了打猎组的狗英雄。自强 在打猎的时候他总是冲锋在前，去抓最难抓的猎物，去咬最难咬的位置，在打猎组中逐渐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带领打猎组出去打猎，总是满载而归，赢得了狗庄的一致好评，成为了打猎组实际上的大哥大。

狗庄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自强才是革命狗的后代，是革命狗的合法继承人，母狗们都想和自强来一腿。其实明眼狗一眼就看得出来，自强比老蓝更强壮，自强比老蓝更年轻，自强比老蓝更有能力，自强比老蓝更像是英雄狗队长的后人。传言到了老蓝的耳朵里，这只老狗感受到了一种挑战，一种对自己权威的质疑，依稀回忆起在那次狗子协会的时候，只有自强直接站出来反对老蓝的第四条规定，反对在狗庄继续开展斗狗大会，幸亏那时它还势单力薄，娘的，这样下去时日长了，还了得。

自强对待打猎组的队员像是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他把自己的技巧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自己的队员，慢慢的也拉起了一只不可小觑的力量。2021年，老蓝按照惯例召开了一次小范围的协会成员讨论会，会议直接讨论打猎组的工作效率问题，针对近期的猎物体积变小、猎物肉质变硬、猎物有点油大等问题进行依次深入的分析和讨论，那次参会的代表有小花、小黑、小黄，还有狗子保安队长大雄，在没有一个打猎组成员参与的情况下展开了颇为激烈的讨论。会议认为，现在打猎组的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在选择猎物时缺乏目标性，在挑选食材时不考虑群众的真实需求，建议更换打猎组组长为大雄，保安队长由小黑兼任。

此后，自强从打猎组中被隔离了出来，负责打猎的保障服务事项，狗子们不明白情况，以为是自强主动要调整，因此也都与自强开始保持距离，只有两条上了年岁的老狗，提醒自强要小心。自强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保障组也要拿出保障组的态度来，坚持把每一项保障服务工作做到极致，确保在前打猎的兄弟们能够无后顾之忧。但是保障组的可用力量是在有限，繁冗的保障任务使得自强应接不暇，没有办法满足所有打猎组的任务需求，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进一步激化了，老蓝在大会上批评自强的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对狗子协会心存不满，总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工作上挑三拣四，态度懒散，脱了打猎组的后退，众狗看着自强含冤，也是敢怒不敢言。

2021年的斗狗大会在狗子协会的策划下正在有条不紊的策划着，这次参加斗狗的狗选已经有了名额，自强成功的入选了最后的斗狗决赛，与自强对决的是保安队中的一条壮年的黑狗，虎背熊腰，也是煞是威猛。自强因为态度问题，被调离了保障组，协会开始克扣自强的食物，没办法，他只能在村里、山林里寻找这一切可能的食物，吃的最多的就是剩下的干豆子，长期吃干豆子使得自强的狗脸水肿了起来。打猎组的两条老狗担心自强会死在斗狗场上，常常存下一些猎物，偷偷的资助着自强，这才让自强保持了那副英雄一样的躯干，槐树干大小的狗腿。

斗狗大会的那天，天空被乌云笼罩着，山风呼呼的吹着，像是山鬼在号角。自强梳理好自己的毛发，打磨好自己的爪子，清理干净自己的牙齿，走进了斗狗场。对面是那只虎背熊腰的壮年黑狗，牙齿像刀子一样，不断的发出低吼声，像是要把斗狗场里的一切撕碎。篱笆外面围满了狗子，有20条保安狗维持着现场秩序，年轻的母狗贪婪的注视着里面的两只猛兽，打猎组、保障组的狗子们摇头晃脑，不断的发出叹息，像是在为自强惋惜。几条打猎组的精壮的年轻狗子怒目圆睁，身上的肌肉绷紧，趁出一条条线条。老蓝懒懒的趴在谷子堆上，看着斗狗场里的自强，阴冷的笑着。

战斗开始，壮年黑狗猛地冲了上来，靠着力量把自强扑到在地，尖锐的狗爪子划开了自强的皮肤，地上散落了一把红色的狗毛。自强猛地回过身来，这就是斗狗，这就是狗斗，一场力量的角逐，一场鲜血的盛宴，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不把对方咬死，就被对方咬死。掩埋在血液里的猎人基因被唤醒，自强的眼神里冒着火花，但是它仍然不愿意把攻击这条壮年黑狗，只是凭借这自己的打猎经验与黑狗不断的周旋着。黑狗不断的发起攻击，自强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身上的鲜血流满了谷子地。“汪汪、汪汪”，那是打猎组的一条老狗的声音，他告诉自强，在这样下去，你就没命了。

电光火石之间，自强的眼角看到了在谷子堆上趴着的老蓝，一个计划在它的心里猛然产生。自强一个熊抱，按住了黑狗，狠狠的在黑狗的左前腿上咬了一口，鲜血浸满了自强的嘴，牙齿被鲜血染得暗红，黑狗吃痛，猛地一叫，挣脱了自强，不敢再轻易上前。这一咬，让黑狗的左腿伤得不轻，不断的哆嗦，踉踉跄跄的绕着篱笆走着，自强也不再逼抢。篱笆外的狗子们大声的给选手们加油，鲜血让这帮狗子更加激动，老蓝兴奋的跳了下来，跑到了篱笆外，不断的给黑狗加油“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老黑，别怂，咬死这个龟孙的。

黑狗在老蓝的鼓励下，鼓足了力量，一个箭步又扑了上来。自强见机猛地一跃，它明显比老黑强壮太多，英雄的狗腿踩在了老黑的脑袋上，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高高的弧线，划破了老黑的狗脸，划破了阴霾的天空，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刺瞎了篱笆外的一双双狗眼。自强踏着老黑，蹦到了老蓝的脸前，还没等老蓝反应过来，一口咬破老蓝脖子的动脉，这条老狗的血猛地射了出来，喷了三丈高，把谷子地都染黑了，老蓝的保安队狗子们被这样的场景吓呆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蓝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直到它死掉的那刻，它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强。

谷子地、斗狗场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篱笆外的小狗们四处逃窜，自强带着自己打猎组的精英狗队与小黑、小黄、小花带着的老蓝留下的保安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篱笆散了一地，谷子堆也被推倒，地上满是狗毛、狗血、狗牙，还有能看到残缺的狗耳朵，狗眼珠子，狗卵子。那场狗斗把整个的谷子地染红了，染红了勾庄的那条小河，整个山林里都是斗狗的叫声，有雄壮的、有悲怆的、有咧咧切切的、有畏畏缩缩的，久久不绝，山鸟不敢停，百兽皆缩洞。

小黑死在了这场狗斗里，和他一起死掉的还有小花、小黄、大雄，老蓝的保安队最终没有能够抵得住实战的打猎组，但是打猎组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这场狗斗死了狗庄里的30条壮年的狗，有被咬死的，有被抓死的，还有被踩死的。自强在这场狗斗中失去了一只眼，一只耳朵，身上无数处咬伤，最终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篱笆里。谷子地上躺着的尸体很快就被窜来的各种食腐动物所霸占，尸臭味在三十里以外都能闻得到。狗庄剩下的狗子们，只有一些老狗、母狗、小狗，还有一些残疾狗，自强因为身体庞大，肌肉健壮，被食腐动物们所偏爱，只一晚就变成了一堆白骨烂肉，只有它如火一样的狗毛依旧在谷子地里。

四、狗灭

那场狗斗之后，狗庄的狗子们下定了决心，要下山去找主人，要做回看家狗，要做回公务狗，要做回宠物狗。那以后，我在也没有听说哪一个庄子有狗庄那么多狗子，那么有组织，有策划、有纪律的狗子社会。我也再没有见过这样的狗子，像自强一样有一身英雄般的红毛，槐树干般的狗腿，利刃般的狗牙。

春季的扶风，夏季的雷雨，秋季的落叶，冬季的白雪，擦去了地上残留的血渍，狗庄的故事至今也已不被人们提起。我常常看着身边的人怀中抱着一条小狗，享受着主人的关爱，装扮的可可爱爱，衣食无忧，还定期除虫，那是狗么？不，至少不是革命狗，不是英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