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假读书计划
查看话题 >读书不是为了快乐,这是卡夫卡说的
我认为读书应该有所选择,能刺痛我们的才是好书,如果一本书不能让人警醒,不能醍醐灌顶,那读书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为了娱乐吗?苍天啊,如果没有书,那才叫真正的快乐。
这是卡夫卡说的。我不能说很赞成,但我的确也这么想过。当然读书也可以很快乐,但读书不是为了快乐。用一个朋友的话说,“天哪!我真是看不下去,看这些感觉心情会很压抑。”
一
我特别喜欢卡夫卡,尤其是在了解他的一生之后。正如有人描述他:
“作为犹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为不入帮会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中不是自己人;作为说德语的人,他不完全属于奥地利人;作为劳动保险公司的职员,他不完全属于资产者;作为资产者的儿子,他又不完全属于劳动者……但他也不是公务员,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作家;但就作家来说,他也不是,因为他把精力放在家庭方面;而自己的家里,他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出了什么事啦?”然后,他默默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看着窗外的天气,脑子里的第二个念头是“天哪!我挑上了一个多么累人的差事。”

评论家总是说异化,但我看到的倒不是什么异化,我看到的是存在。当我没用了,我就只是一只甲虫。当我变成甲虫的时候,还能期望社会期望家庭怎么待我呢?当然细节描写地还是令人愤怒,例如他父亲把变成甲虫的他直接狠狠推进房间,血流如注却没人关心。
《变形记》中最荒诞的不是格里高尔从人变成了甲虫,而是在变成甲虫后,没有人问为什么,能不能变回去,什么时候能变回去。所有人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然后为接下来的日子发愁,格里高尔为起床迟到发愁,其他人则为家庭的经济状况和前景发愁……
就好像我们有一些坏事发生,不管这个坏事有多荒诞,但从不抱怨,不质疑,不哭天抢地,不反抗,默默接受。这件事本身难道不荒诞吗?
人没有脾气,那一定是社会太卷,一定是“久在樊笼里”。万幸,我们还是能看到“因为过路被集中隔离15天……”这样的反抗。
《乡村医生》里写“赤身裸体,冒着这个最不幸的时代的严寒,乘坐着人间的马车,套着非人间的马,我这个老人四处漂泊……受骗了!受骗了!一次听信了夤夜急诊的错误铃声—— 就永远无法补救啦。”那种我们无法与之对抗的异己力量,总在操弄我们,但到底是什么在操弄我们呢?
大家都在做好人做好事,或者说做平凡人做平凡事,但坏事情总是找上他们,令人沮丧的环境的力量、令人心灰意冷的习惯的势利总是找上他们。这就很现实。《审判》《城堡》都是如此。
《在法的门前》讲述了一个乡下人来到法的门前,想要见到法,却被守门人言语拦阻,于是耗尽一生徘徊于门外,死前才被告知一个残酷的真相。不幸来自司法系统?不幸不知道来自什么,甚至来自什么不重要,它只是存在。
《审判》结尾之前在大教堂里教士对K讲述了“在法的门前”的故事,最后教士对守门人进行分析时说,“不必承认他讲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只需当作必然的东西而予以接受。”
不管好坏,不分缘由,不辩真假,我们只需接受。怪不得,英国诗人奥登评价卡夫卡时说:“卡夫卡对我们至关重要,因为他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
我想,真正爱卡夫卡的人心中大概都会觉得,他是世界另一个我。
二
余华说卡夫卡教会他的不是写作的技巧,而是写作是自由的。“从此以后,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们承认不承认跟我没关系。”
他说的是当他在川端康成的陷阱里大喊救命的时候,卡夫卡从边上经过,一把把他拉了出来。他读了《乡村医生》,那里面那匹马想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那么的自由。另一个典型是《骑桶人》,煤都烧完了,煤桶空了,必须向煤店老板求助,于是我就骑桶去。
表达是自由的,但荒诞却并不总是脱离现实。
《活着》里面福贵一家,《兄弟》里面那个父亲宋凡平,《在细雨中呼喊》的苏杭,还有献血的许三观,无不让人悲凉沉思:小人物总是积极的,但不幸总是突如其来。
余华很喜欢这样安排,但我并不认为是刻意堆砌悲剧。他在《活着》的几版序里面说过,“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福贵经历了多于常人的苦难,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福贵的一生除了苦难还是苦难,其他什么都没有;可是当福贵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讲述自己的一生时,他苦难的经历里立刻充满了幸福和欢乐,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相信自己的子女也是世上最好的子女,还有他的女婿他的外孙,还有那头也叫福贵的老牛,还有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朋友们,还有生活的点点滴滴……”
《活着》里面有一句话“我全身都是越来越硬,只有一个地方越来越软。”原话是一句戏谑,但好像,你的心会越来越硬,也会越来越软。这是作为读者,我们可以有的感受。
对于余华,更绝的是那条评论:把快乐留给自己,把悲伤留给读者。。。把球门留给史铁生。
史铁生说他瘫痪以后,家里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连跑、跳、走这种字词都不说了。然后:
余华:“走啊史铁生,踢球去啊?”
史铁生(面色不善地拍拍轮椅)
余华:“哦,跑不了是吧?那你守门。”
后来史铁生说这是他生病以后最快乐的一段经历。

余华,有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这种超然,不会因为你在吃苦就说苦不好。你有这个资格,但你不站在这个立场为苦难说话,这是一种巨大的同情。
正如他说精神内耗:“其实,精神内耗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在寻找一种出口,寻找他自己人生的出口。简单地说,寻找我今天的出口,或者寻找我一觉醒来明天的出口……内耗其实就是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一点。”
没有对错,他都能理解。这是我喜欢的那种状态。
三
前段时间跟几个朋友见面,有人聊到现实感到很悲观。我看了看她说:“悲观和消极不是一回事,悲观并不必然消极;悲观是你对世界的看法,消极是你做出的反应;悲观意味着你很清醒,而积极意味着你有勇气。我其实也很悲观,但我觉得挺好的。”
“悲观而积极”这套话其实是我听来的。甚至,上面这个见面也是我捏造的。
最近让我瞬时想到“悲观而积极”的,是在看到“哀而不怨”四个字的时候,而“哀而不怨”,就让我想到了杜甫。
不管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无能为力,还是“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琢字苦吟,还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溅泪惊心,还是“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的年老体弱,还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愁绪难断,我都没感到哀伤。
不伤源于后面还有“安得广厦千万间”,还有“白日放歌须纵酒”,还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你似乎总能听到他说,“要保持朝气,将来有希望”。

我曾经一直好奇,如果一个是真实的杜甫,穷困潦倒但诗圣诗史,一个是平凡但快乐的杜甫,他会怎么选。
后来我就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积极地生活。我们都会积极地面对人生,或乐观或悲观。
四
如果你去观察每天乘坐公共交通上下班的人,你一定会感受到一种焦虑:工作有意义吗?更进一步,生活有意义吗?这个问题背后其实还有两个问题:生活应该有意义吗?生活的意义从哪里来?
我不觉得每个人都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觉得你不需要关心意义,这很好。但总有人在关心。
我们一直在说现代人的困境,那以前呢?
以前大家可以,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士为知己者死,死谏,封妻荫子显祖荣宗,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家国、忠孝、仁义,之前的人们会为这些外在的东西甘愿赴死。
你不能质疑说神不存在,不能质疑说祖坟的青烟是咋回事,不能质疑说忠孝是错的,这是不可质疑的东西,或者说质疑是没有意义的。
到了现代,意义就有一个巨大的转折,祛魅。此生即此生,此生即意义。结果就是,职业安放价值,其实就是消逝掉了。遍寻意义,却是狗屁。
以前的价值观,其实就是为别人活的,作为子女为父母活,作为父母为子女活,作为臣子为君主活。今天其实比任何时候都强调为自己而活,《被讨厌的勇气》都在说课题分离。于是,你自己成为了意义,但这个意义落得了地吗?
你现在996了,你996就是为自己而活啊,你可以选择不996,选择不在一线。明明这个职业这个城市都是你自己选的,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意义呢?
意义找不到安放的地方,我们进入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都要被量化的时代。大家只关心你做什么工作,挣到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开什么车子。
同学聚会上谁有钱谁有权谁就有话题权。这样就是对的吗?如果这些是对的,颜回还敢说话吗?
我想,当我们不认可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还是能够尽可能减少其对你评价而产生的伤害。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果身体也不行了,愿你有余华这样的朋友。好事发生,就笑出声来;不好的事情如果发生了,就骂骂咧咧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