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我和你都在
小真的夏天
小真
小真是从镇上考到这所市里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压着分数线上的，进到班里就发现前面黑板旁边贴着名次表呢，得从后面数才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原本在初中都鲜少让出第一名的小真看着名次表，异常羞愧，不过没过几秒，在羞愧的情绪中就如藤蔓般悄然衍生出一股斗志了。是的，一切都只是开始呢。
小真很聪明，也善于观察，她很快就能发现身边的人的学习的优点，然后暗自取其精华。后座的娟儿每天早读课喜欢拿出做过的英语试卷来读，仔细听了下原来是在读错题，坐在第一排的小雅草稿纸和作业本一样整洁，发现题目做错后还能翻出当时草稿的解题思路。
这里的学生，果然和当时小镇初中的不同，特别聪明的、特别努力的、特别善于学习的，形形色色都有。来到了这里，小真才发现，从前的自己有多耀眼，现在的自己就有多渺小。
在这里，小真不是特别聪明的那一拨，也不是学习能力特别好的那一拨，也不是最努力用功的那一拨。她是一直在挣扎的那一拨，时而非常努力，时而泄气，然后又一鼓作气。但是她必须挣扎着，因为大家都是大海里的鱼，不随着浪翻腾，又怎么前进。
第一次月考，小真表现得很好，从倒数第三到十几名。回想起来，是进班分数的落差使小真提早唤醒斗志先飞了。可是其他班上的学生却也不是笨鸟，加把劲努努力也总能赶超小真。就这样浮浮沉沉，追追赶赶，小真的高中学习生涯也十分充实。
步入社会后的小真回忆起高中时候，绝大多数想起的都是上述那段默默努力暗自较劲的学习时光。
小P
只有，只有极少数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的时候，想起他。
就叫他小P吧，小真始终记得自己座位斜后方的位置是他的坐标。小P是个怎样的人呢，小真记得他个子高，不算很瘦但也不胖，外形好像渐渐会在心中模糊，但小真始终记得他笑起来很明媚甚至可爱，嗯，好像有酒窝呢。就像上面说的，班上的学生形形色色，小真属于7分智商值搭配8分努力值的，那小P就是9分智商值搭配7分努力值的，小P始终要比小真多出一分，高考的一分至少也是几千人，更何况岂止这一分。小P没有整洁的笔记、错题集，也时常找不到老师评讲的是哪张试卷，桌肚里翻出一堆揉搓得如废纸般的试卷挑挑拣拣时被老师喊起立，却总能回答出黑板上的难题。不，也有回答错误的时候。那次老师黑板上出了个难题，所有人抓耳挠腮时，小P自信地举手回答，结果老师说没答对，小真一直记得那时小P站着摸摸头不好意思的样子，真是可爱。
小P的家就在市里，和住宿的小真不一样，他是走读生，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很多次小真在从校门口路过去食堂的路上，看到小P和同学推自行车出校门的背影，都会想如果自己也是走读生的话是不是上下学路上能打招呼多说上几句话。
可能就像电视剧里一样，人是不是总会被互补的自己所吸引。高中的小真失去了初中时成绩带来的光芒，又进一步发现自己在样貌、家境、个性上是如此的普通。回想起来，可能从军训时不小心听到舍友对自己帆布鞋品牌的讨论开始，自卑的情绪就一直裹挟着小真了。所以当小真看到那么明媚的小P时，才会觉得他是发着光的吧。
可是，你在桥上看风景，却又有人在窗台上看你。那时的小P可能和小真一样，也在看着末子。
末子
末子身材高挑苗条，个性洒脱，朋友多，周末总约着去各处玩，但成绩还总能保持班上前十左右。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得如鱼得水的感觉，是小真一直渴望而不可及的。虽然也不是市里的，但从高一起就住在校外的寄宿老师家里。末子父母在外打工不在身边，开学也通常是自己带着棉被行李，一个人去报名。小真觉得她透露着一股侠气，不拘泥，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虽然小真作为末子的同桌可以称得上末子在班上关系数一数二的朋友，但是不得不承认末子的性格和自己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可以得出，小P不会喜欢自己的。
小P不会喜欢自己的，这句话小真在心里告诉了自己无数次。
校园暴力
高二开始分班，小真和小P还在一个班，末子去了其他班。小真换了新的同桌，个子小巧皮肤白皙宛如洋娃娃一般的女生小伶。小P也不再坐小真斜后方的位置了，偶尔向小P的座位方向瞟一眼他和四周同学打闹时如往昔的笑容，然后光速收回心思继续埋头可能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了。
原本就这样一直埋着头直到高考结束也就罢了，顶多回忆起来只是一丝暗恋都算不上的酸楚。可是后面小真已经快忘记什么是导火索了，是那个不小心丢地上被捡起的纸条还是碰到急忙收回的手，还是小真自己。起哄声、吹嘘声、嘲笑声，接踵而至。他们不会打你、骂你，但是你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上课起立回答问题的时候，和其他男生不小心有任何同步行为的时候，异样的眼神伴随着嘲弄的腔调仿佛要把人淹没。只需要一个带头的人就行，其他男生都能无理由的附和，小真记得那个人，国际班借读的一个男生。很久以后，小真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但一直记得最后他因为斗殴和作弊没能完成高考。高三的时候，带头的男生转班了，其他人没有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但那些声音一直存在，一部分人对小真依然是避之不及的态度，标签早已经贴上了，摘不掉了。
小真有挣扎过，当时班级的元旦晚会需要个女主持人，但大家都纷纷却步。一来是理科班女生也就十几个，二来主持人要自己准备串词都觉得耽误学习时间，而且生硬地读些文邹邹的词还不如唱首歌来得精彩。班长开始一个个到位置上游说，到小伶这边时，小伶也是不断拒绝，小真看着班长一脸愁容，鼓起勇气以很小的声音说了句，“或许，我可以试一下。”
“算了吧，你知道的，在班上大家都不喜欢你。”
......
这句话，小真一直都记得。
如果是大学的小真，可能会直接脏话。如果是工作后的小真，应该可以直接无视。但18岁的小真，只有沉默，然后把头低得更低。
至于小P，他也是避之不及的那一部分人吧。无数次低头的时候小真不敢找小P的眼神，会看到什么呢，小真只能躲避。不过高二有一次考完试的晚上，那时候小真也开始住在学校外面。小真习惯性低头向前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哄笑声，“哇哦，一起走哦。”小真猛地抬头发现小P此时也正回头看着自己，距离很近，近到黑夜里也能看到小P震惊状的表情，原来刚刚两个人前后脚走了这么久都没察觉。小真看了眼街对面起哄地正是班上带头的男生，而此时小P也已经骑上了自行车离开。小真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那个惊诧的表情，像针扎一样连续刺进心里，那个表情，是唯恐避之不及么？原来，原来小P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啊。小真委屈又不甘地冷笑一声，用力掐着手指，黑暗中流下了一滴泪。
高中生活对于小真有很多零零散散的记忆，起伏的考试排名，性格迥异的同学，挣扎又坚持的自己，但那段遭遇冷暴力的经历始终给那段时光蒙上了灰尘，一直不愿掀开。
大学
小真高考发挥得不错，顺利考上了一线城市的大学。在这里，小真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小真换了新的社交账号，基本和高中的人和事隔断，除了末子。很巧的是末子和小真去了同一座城市，而且都在大学城里，两所学校靠得很近。末子对分班后小真的遭遇并不清楚，又是一起去到新的城市接触新的环境，大一的两人倒有些心心相惜，经常约着一起。一次小真去末子的学校找末子，两人携手往宿舍走时，末子突然提到了小P。
“小P跟我告白了。”
小真愣了最多一秒，语调刻意提上来立马接上。
“哇，他喜欢你呀！不过我感觉我高中的时候就有感觉到哎。那，你接受了？” “没有，我不喜欢他。你知道我高二高三谈的男朋友呀，不是一个类型。”末子开始连绵不断说起了她高中时的男友，还有现在藕断丝连的关系。小真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阳光又非常刺眼，往前看仿佛在郁郁葱葱的小路上看到了小P被拒绝后落寞的神情，小真掐着手指试着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果然，自己观察能力很不错，小P喜欢末子。
后来，后来小真在大学交到了很多女生朋友，逃过课也得过奖学金，参加过几个社团也试过整天窝宿舍看剧。学习、电影、音乐节、美食，小真和喜欢的朋友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积攒了很多稀奇古怪又啼笑皆非的趣事。小真觉得已经成功摆脱高中的自己了，变得更加幽默开朗自信，变得更加勇敢。只是小真还是无法做到自在地和男生相处，面对面还是线上都是主动快速结束话题。
终于，小真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班上的女学生，不是高中被注视的那个。
大学里最后一次听到小P，是考研落榜的末子提到小P令人咋舌的高分。小真和末子一同感慨真厉害的时候，心里在暗自骄傲：“不愧是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呢。”
小真总是在睡觉前回想起很多事，想到炽热的阳光下，葱郁的树荫里，川流的人群中，那个推着自行车令人遗憾的男孩，然后打着哈欠带出几滴泪。
小P的夏天
小P刚到这所市里排名第一的高中上学时，倒没有多少新鲜感。学校门口的这条路自己从小到大经常路过，同行的大人也总是会说，“将来你肯定就在这上高中啦。”所以这校门踏进去倒是有点按部就班水到渠成的滋味。
小P的爸爸在银行上班，平常看着在外面总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在家总能被妈妈逗笑。小P妈妈的日常是打麻将和做饭，当然也有照顾小P日常起居，虽然通常是小P收拾好要出门上学了，妈妈才刚从床上爬起来，说着，“哎呀，我煮个鸡蛋会不会快点。不吃早饭也不行呀，来不及了么？那去买早饭吧，十块够了么，别饿着啊。”
于是小P开心地拿着十块钱，花五块钱买个早饭，剩下的攒着还能买本篮球杂志，一如既往。
小P注意到末子是在开学报名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是家长陪着去报名交学费。妈妈挽着他拉到老师面前的时候，他一度觉得非常丢脸然后试图挣脱。小P妈妈性格活泼且健谈，小P一度觉得是爸爸宠的，比如只是个交学费的流程，妈妈已经和老师口若悬河了很久自己从小到大成绩多优异依次从哪几个学校毕业，他的爸爸和你们哪个老师是老同学好朋友等等等等。小P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打断了妈妈的输出然后拉着往教室门口走。这时候末子一个人走上了讲台，小P回头看末子从包里淡定地拿出厚厚一沓百元钞让老师数一下的时候，心里想，真酷啊。
高一的时候，小P就坐在末子后面，而小真坐在末子旁边。
起初小P被末子所吸引，她的独立和不羁，揽住自己的头就开始称兄道弟，他在一个晚自习后踌躇着想找个话题和末子搭讪走一路，结果末子一个回复直接熄灭了小火苗，想起来倒有点啼笑皆非。后来为什么会关注小真，高一的时候小真性格也很可爱，是那种娇憨执拗中带着可爱。在学校外面买到好吃的零食，会兴高采烈地在位置前后分享。一颗梅子放到嘴巴里后，也会开心地悄悄鼓掌。考试考得不好的时候，低着头把试卷在桌肚口用力揉成团然后扔进去，没过多久又悄悄拿出来仔细抹平，开始一题一题订正。后来高二小P意识到有几个男生总是刻意针对小真，但当时的小P只是跟自己说他们闲得无聊闹着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几次想站出来但最终都没能有勇气，吼出一声，“你们够了！”最终爆发是在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后放学的路上，小P转过头看着小真如此近的脸庞，满脸的悲伤，小P憋着一股气蹬着自行车离开，等差不多算着时间小真已经回到小区后，返回原路找到姚齐磊，打了人生第一场架。
末子的夏天
又是一年夏天，末子毕业后六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老家。从小到大末子算是个留守儿童，一直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父母总是长年在外工作。二十载左右的时光，孤独过，叛逆过，绝望过，无奈过，但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后来自己毕业了，父母年纪也大了，从前做的生意也不景气了，于是父母三年前选择回到了老家。末子在外面又流浪了三年，心结慢慢打开，也选择回到老家的城市陪伴父母左右，挽回一些失去的时光。
末子有天在市里乘坐公交路过以前高中的时候，看到昔日宏伟的大门如今好像气势不在，只有两排葱郁的树依旧亭亭。她记得就在这个门口，晚自习下课后学生鱼贯而出，小P推着自行车在人潮中追上自己，然后结巴着说出：“末子，我，我，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你不会喜欢我吧。当朋友吧还是，好吧。”末子拒绝地很干脆，因为这种事自己也经历好多次了。从小到大自己和谁都能玩到一起，而且更多时候和男生一起还更自在，对篮球明星、球鞋品牌也是一起讨论地头头是道，加上自己长相也尚可，难免招到不少青春期男生的青睐。
自己了解和接触的男生不少，小P确实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末子还记得有次晚自习，一个看着也是初中生模样的女生到班上举着牌子募捐，说自己的经历多悲惨，全班上下只有小P掏出了十块钱给了她。末子觉得一来其他人可能没什么富裕的钱，二来小P说得好单纯说得坏就是傻吧。这套路末子一眼就看出了，果不其然募捐的女生走了没十几分钟，班主任进来问，“刚那个骗子，我们班有谁给钱了吗？”
遂，全班人对着小P嘲讽大笑。
班主任接着补刀，“主任都问出来了，骗钱去上网吧呢，小P只有你给了啊，钱多啊。”
想到小P，末子不由得就想起小真。
末子对不起小真一件事，却再也无法开口。其实大一的时候，末子撒了一个谎，小P并没有再向自己表白。小P的原话是，“你是不是还和小真有联系？能不能帮我转达下或者给我下联系方式。”
“为什么？”
“我，我，我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你不会，喜欢她？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是错觉，我说服了自己很久是错觉，我故意不听她的任何消息，让她从我生活中消失。但是我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后，我发现是不能被覆盖的关系。我想确认。”
“可是她希望重新开始，她不想一点都不想，我觉得你不应该把她拉到过去。”
末子说了谎，上面的原因只是其一，还有个原因是她一直藏在心里。
当她收到小P的信息时，她等待的期盼的是，他说还和高一一样，从始至终。她接着可以问出口，高二期末考结束后和姚齐磊打架是不是为了自己。
姚齐磊是当时一直发信息或到班上骚扰自己的男生，后来末子才知道也是当时带头针对小真的男生。末子在高二期末考结束的那天和朋友去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吃了夜宵，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小P和姚齐磊在巷子里打架，当时两个人都瘫在地上挂着彩。她听到小P临走的时候说，“高三你转班吧，不然我会报警，所有人都会相信今天是你先动的手，再加上其他同学之前被你殴打的情况，你已经成年了吧。”末子看着小P一瘸一拐地推着自行车的背影，异常感动。
可是，原来是自己会错意，那场架根本不是为自己。
末子大一有一次鼓起勇气问过小真，对小P什么感觉。末子心里想，如果小真说喜欢，那么末子就说出来。可是小真说的是，“哪有什么感觉呀，就觉得有时候挺好玩的，挺聪明的，他不是喜欢你吗。”
末子不想分辨小真说的是不是心里话，那就不去想，那就这样吧。
末子知道，小真这个人相处起来傻得可爱还有点没心没肺，但对待异性的感情，不坦荡，不自信，不勇敢。
再后来，末子和小真各自忙碌渐渐疏远，末子交了新的男朋友，从小P的朋友圈看在大四也有了女朋友。
末子想，大家都会渐渐遗忘的，遗忘之前的喜欢和不甘。
后来
后来的后来，小真应该也忘得差不多了吧，只有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在心里一字一顿念着小P的名字，想着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
你在等谁？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后来的后来，小真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去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