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和妈妈打电话,聊起来她退休后的心态变化。妈妈说,终于放松下来享受生活了,终于学会做饭了。
我:???合着你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不会做饭,那你觉得我小时候谁给我做饭的啊。
我妈笑,说,是啊我现在也在想,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之前都给你做过什么,居然把你养大了没把你饿死。
——
我一直知道我妈不属于“做饭很好吃”那一类人,但是这次发现她内心给自己的定位是“不会做饭”。心下觉得十分触动。
就,年轻医生,又穷又忙得要死,山东的关系文化与酒桌文化,丧偶式育儿,并且,讨厌做饭。
我放学挂着钥匙开门,桌上有纸条,锅里有饭。那些周而复始下班后先冲回家给我炒菜然后再匆忙出门加班或者应酬的日子,她在想些什么呢?
她自然是永远说生我不后悔,可是婚姻和母职是不是曾经给她,带来很多痛苦呢?
——
她曾说过当年出门喝酒应酬,半是年轻人实诚半是劝酒者凶猛,烂醉回家,吐过之后勉强沙发睡了。
第二天发现吐酒的痕迹无人清理,我爸无事人一样上班去了,也只能顶着宿醉头疼起身打扫残局。
她说从此知道了自己照顾自己,喝酒要有度。
我后来听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另一件事情我是有印象的。我大概七八岁年纪,经常晚上去离家不远的姥姥家吃饭。
回家的路上我爸妈一人踩一辆单车,我妈载我。路上会经过一条很臭的河(当然现在已经治理成著名景观),我便兴高采烈在后座喊“臭水沟”。
重点是,我爸会飞快骑车,令载着我的我妈跟不上,于是他可以提前回家,锁车,上楼。
为了什么呢,为了不帮我妈把自行车搬进地下室而已。地下室的台阶,三十厘米高。
当时天天旁观这样的剧情,虽然当时还不懂。
——
当然上面这条可以被美化成“男人至死是少年”。赢了车赛,兴高采烈,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而且最可怕的是,如今的我甚至觉得,和周围男人相比,不抽烟不喝酒不打老婆不骂孩子,工资奖金乖乖上交,虽然丧偶但是绝不诈尸家里大事绝对不争发言权的我爸,还算,好男人了。
他只不过是从来不记得我上几年级而已。
——
而我快乐吗,我也不快乐。
我记得小时候,六七岁或者更小,晚上八点妈妈还没回家,我哭着一遍一遍拨打我妈的传呼机号码,接线员小姐姐声音好好听,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我太小不懂,还是哪里出了错,始终无法联系到我妈。后来怎么样,我不记得了。
我可能算是个高需求的小孩,小的时候就需要反复安抚才能入睡,后来有记忆之后的画面,能记得自己震天动地的哭声。但当下我也是委屈的啊。
周末我和妈妈两人在家,她在忙着什么不理我,我便发出怪声音,努力咳嗽,希望她看我一眼。最后咳到吐,弄脏了漂亮的浅蓝色小被子。她还是没有过来。
我渴望那种一家三口四菜一汤的温馨饭桌吗。对于小时候的我,大抵也是渴望的。
——
当然温馨的家庭环境不会just come from nowhere。温馨的家庭环境需要用心营造,需要至少一个家庭成员让渡自我默默牺牲。
而我妈牺牲了那么多仍然不够。
刻薄一点说,纵使母爱使她一人分饰多角筋疲力尽粉身碎骨也不后悔,纵使母爱让她重来一万次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可是有人问过那个孩子的想法吗?
——
当然我本意并非这么刻薄。当然我也知自私如我,更是不肯做出那样的牺牲了。
我只是觉得两败俱伤。
——
实际上,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甚至不需要“家庭”这个词以及与它有关的一切联想、画面或愿景了。
这个结论令我自由快乐,却令我的父母寒心。
可是事已至此。
——
所以,所以,我不知道最后要写一个怎样的所以。
我就是,有些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