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根冰棍都会融化,每一种黏稠的东西都会变干
上小学的时候总有囧事。
那一次,课间休息时想吃小袋装的零嘴,类似用豆腐干做成的“假牛肉片”,这种欲望突如其来,完全左右了我,而实现它,仅仅需要花掉一毛钱,和浪费掉几分钟。
于是,我就放弃了写作业,跑出教室,在太阳下面迈着跑跳步,绕过两幢教学楼,扬起挂上了新鲜汗珠的、幼稚的小脸——如今已经认不得当时的自己了吧——凑到小卖部的阿姨眼前。
小卖部在操场旁边。到了那儿,我得排队,因为刚上好体育课的同学们正争先恐后地买冰棍——好像晚一步买到手的话,就来不及在课间吃光它了。
可算轮到我了,带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羞涩,掏出此刻已经没人肯要的、上个世纪里的、值五毛的人民币——背后画着劳动人民的那种、又黄又灰又皱——对着阿姨轻轻柔柔地,道出那一刻的欲望。
然而阿姨心不在焉,没有配合我。
她不瞅我,只是掏出一根冰棍,随手举到我的脑壳旁边。冰棍值五毛。阿姨不用再找零了。
我愣了一下,就抬手取走这根意外而来的东西。
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小朋友会吃“光明牌”的冷饮,它兼具雪糕和棒冰的特色,就是说,它本质上是不松不紧、不软不硬的——当然,很冷的时候,它就很紧很硬。
它的口味是不错的,有“朱古力味”和“橙子味”两种可选。对我来说,两个味道都是地地道道的,吃不出太多香精和添加剂的感觉。
当时那会儿,我有点害怕和阿姨辩解。我想她肯定比我妈妈更凶残,也一定比数学老师更无情,且绝对比语文老师更机警。
于是我孤零零地拎着冰棍,回到教室,来不及吃,就打了上课铃。老师没走进来的时候,我的小心脏跳得很猛很乱。那时候我扯开包装纸,打算拼了命,去吃它。
但它刚刚从很冷的冷柜里面出来,一下子咬下去的话,会使我牙疼。
真的吃不掉多少了。非常困难了,一切都要完了,那老师将会在若干秒内闯入我的视野了!
她是语文老师——所有老师里面最最愚蠢的那一个。她本该种庄稼,一脸土味,对歇后语有不可思议的兴趣,念课文的能力比我更烂,声音难听,很不喜欢按时下课。
老师步步逼近了。在惊心动魄的阶段,边上的一个男同学跳出来,开始威胁我。
男生提出:他可以帮助我吃冰棍,如果我愿意让他帮助,就要举起冰棍,恰当好处地戳入他的嘴巴,让他舔几下,再咬上两口。
他还说:如果我拒绝接受这份帮助的话,他过会儿就会告诉老师,说我不守规矩,打了上课铃了,还在自顾自地吃东西。
让他帮我吃,或者纯粹由我自己吃——这是一道愚蠢的选择题。
于是我愤恨地、坚强地、拒绝了他。他露出一种邪魅的、狡狯的、日后会很帅的脸。
此时老师就进来了。慌乱之下,我把冰棍放到桌子的格挡里。祈祷它不要在四十分内融化。
那男同学不肯善罢甘休,对我小声说话,继续威胁我,要我偷偷把冰棍掏出来,俯下身子,躲开老师,给他吃。他并且说:“语文老师是老师里最蠢的一个。你大胆掏出来吧,她看不见的。”
我不敢。
突然,那个男生举起手,站起来发言,举报了我。
语文老师一愣,没有完全理会他的说法,但仍然破口骂了几句。
她说:“你们不要只知道在课间吃东西好不好?你们的爹妈出了钱,让你们来学习的,不是来进食的。只知道吃的话,你们去买块豆腐撞死好了!或者买根粉条吊死吧!”
老师还指出:连我这类总体很乖的学生怎么也那么贪吃呢……
说完,她不自觉地舔了舔黄色的牙齿和棕色的嘴唇,就继续上课了。我满面羞红,那个男生的脸上则洋溢出了阳光。
下课后,我发现冰棍全化了。桌子里面黏黏糊糊的。
* * *
冰棍事件发生之前的几个星期,我去过那个男生的家里。当时他一边打游戏机,我一边摸到了他的裆部。
是无意识的,但他好像不排斥,很享受。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也不排斥。不过也许说不上是享受,而是有一种怪异的、必须继续去做完什么的感觉。
隔着裤子,我感到那边有点硬。我们既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那一次,什么东西也没有掏出来。什么也没有。他不可能射精,因为他是儿童,十岁出头。
后来,这两个事情都让我感到滋味复杂。
所有的冰棍都会融化,每一种黏稠的东西都会变干。就是如此。
现在夏天又来到。那个夏天来到之前,我的手摸到了黏湿的东西。
不想摸到的,摸到了,当然很狼狈;而想摸到的,现在仍然没有摸到,然而这也没什么。
纯真的冲动和奇怪的羞愧,都会失去。
祝你在冰棍融化之前,好好吃掉它。而一旦弄脏,收拾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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