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Adipocere in Cradle(4)市川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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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情况也没有任何变化——直到夜晚结束前。
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湖乃叶丧命的样子、对柳医生的怀疑、孤独无援的焦躁、对凶手的恐惧和愤怒……都在我脑海中不停循环。
吃完已成折磨的早中晚三餐时,时间已过晚上八点半。
……怎么办?
因为害怕被凶手袭击,昨天我只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体。但一直不洗澡也不卫生。
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就从床上起来——看向架子,干净的换洗衣服没有了。
我完全忘记自己昨晚已经用完了存货。看来我的精神状况比想象中还要差。
我走向布草间。分配给一号房间的架子上堆积着四天的换洗衣物。自动洗衣系统似乎尚在正常运转。
九号房间的架子上也堆着病号服和内衣。我把视线从已经不会再被使用的衣物上移开,拿起自己的那份,回到一号房,走进淋浴间。
虽然知道这会让杀人犯有机可乘,但我还是无法战胜想要冲个热水澡放空大脑的需求。
结果,一切都是杞人忧天。在我淋浴期间,没有任何人出现,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
我擦干身体,穿上内衣和病号服,走出淋浴间,不经意间转头一看,发现刚才回收的干净病号服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散落在地板上。
应该是放上去的时候太过随意了。看来我真的太累了。得收起来才行。
我从地上捡起一套病号服——顿时僵住了。
上面有一滩污渍。
病号服的内侧,右肋的部分,隐约可见比手掌小两圈的污渍,大概是没洗干净吧。看上去像是稀释过的红色颜料滴落形成的。
是血迹。
“哇啊啊!”
我扔掉病号服,瘫坐在地。病号服落在地板上,像是故意展示给我看一样,血迹朝上。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我的病号服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我很想把它当做菜汤的痕迹。问题在于位置。是什么样的姿势才能让汁液溅到右肋?
……如果是拔出手术刀时,被喷出的血溅到,倒还有可能。
我惊愕不已。
我?是我自己亲手杀死了湖乃叶!?
骗人,不可能的。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杀害了湖乃叶。是伪装。是凶手穿了我的病号服,目的是把罪名推给我。
……但是。
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疑问——我一直不想去想的疑问。
为什么我还活着?
凶手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杀了?难道他没想过,湖乃叶可能会发出惨叫把我吓醒吗?他没想过先把碍事的人收拾掉吗?
而且——如果凶手想嫁祸我,他为什么要把病号服拿去洗?血迹可能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他完全可以把沾血的病号服扔在我或者湖乃叶的病房。
……可是。
快回忆啊!我心中的恶魔小声说道。
连柳医生都无法进入无菌病房。凭什么说凶手是从外面进来的呢?
自暴风雨来袭,我与湖乃叶的一段对话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一角。
——这里只有我和你。
——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被杀了,凶手立马就暴露了。
在无人能够出入的地方,只有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人被杀——不是谁都能看出来凶手是谁吗?
“不可能!”
我蹲在墙边,抱着头。
不是,不是我。我完全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杀湖乃叶?
因为我想把湖乃叶——
我猛地抬起头,抓起平板电脑,打开日记软件,把昨天开始的日记重新翻了一遍。
当然,别说“杀了湖乃叶”之类的记述,就连暗示的文字都找不到。
看吧。果然不是我。……
我安下心来,继续将日记向前翻——读到六天前的日记时,我的手停了下来。
“……白天,湖乃叶来了。这已经成为我们每天的固定行程。为了不让她觉得我邋遢,我把床铺整理了一下,不过我死都不会告诉她。
“今天的话题是安眠药。真不像是十三岁男生和女生之间该有的对话。期间几乎都是湖乃叶在说,我不时附和或反问,不过湖乃叶看起来很开心,所以也没什么不好。
“她讲了很多难懂的话,再加上我好几次都看她看得入了迷(在本人面前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所以我并不记得所有内容,也无法记录下来。不过我记得湖乃叶说,和其他国家相比,日本的医生经常随便开安眠药。还有,有一种药有十分危险的副作用,会让人失去几个小时的记忆。不愧是大医院院长的女儿,她了解很多关于医生的小知识。
“晚餐是照烧鸡(素肉)和烂得一塌糊涂的蔬菜。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淡。湖乃叶泪眼汪汪地将胡萝卜塞进嘴里。虽然她没有以前那么挑食了,但要克服不喜欢的食物还是没那么简单。……”
让人失去几个小时记忆的药!?
可怕的想像涌上心头。
如果我吃的药里就有这种药……要是我失去了杀害湖乃叶前后的记忆的话。
我无法果断否决这种可能性。因为。
——晚餐是照烧鸡(素肉)……
我不记得那天晚餐的菜色了。
很久以前,结束了我和湖乃叶之间的冷战的那件事——湖乃叶大哭了一场——以及日记里六天前的对话,我都还记得,但晚餐的菜色却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虽说没有人会特意去记自己吃过什么——但无论读多少遍,我连“啊,确实吃了这个”的反应都没有。感觉好像在偷看陌生人的日记,一阵淡淡的寒意涌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操作着日记软件。翻到大约半年前,也就是冷战结束前三天的日记时,我的手再次停了下来。
“今天除了看诊外,几乎一整天都待在病房里。好闲。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尴尬呢?”
一段冷淡的简短记述。然而,窗口右侧却显示着滚动条。
文章下面是空白的。好像连续换了很多行。我触摸滚动条,划到页面下方。
“结果会怎么样?应该不会当真吧?”
心脏冻结了。
……这是什么?
翻回三天后的日记。其中记载了冷战结束的始末。我在谈话室与湖乃叶重逢,她眼中落下颗颗泪珠,我从布草室拿毛巾给她,我们争论是谁把一号房的名牌藏了起来——
名牌!?
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
——结果会怎么样?应该不会当真吧?
这种说法……插入了好几个换行的写法。
我自己把名牌藏了起来……因为觉得尴尬所以写得很含糊,还刻意把文章藏在很下面。
我慌张不已,继续检查着日记。冷战结束几天后的记述,让我陷入了更加混乱的境地。
“……柳医生坚信是我把名牌藏起来的。我也不是什么黑锅都愿意背的。若林护士作为当事人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恶。……”
我不但没有后悔藏起了名牌,反而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感到非常愤怒。那么。
——结果会怎么样?应该不会当真吧?
这是谁写的?
我的身体里,存在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名牌藏了起来,还写了日记。他对湖乃叶的憎恨越来越深,终于把她——
“不可能!”
我不知大叫了多少声。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已经在“摇篮”待了半年多,如果我的身体里有这样一个人,湖乃叶一定早就发现了。她也会告诉柳医生。而且。
杀害湖乃叶的凶器是手术刀。而我没有手术刀。退一万步说,即使还有另一个我存在,也不可能走出双重门,到普通病房楼偷手术刀带进来。
获取手术刀的时机,只可能是在柳医生和若林护士来看诊的时候。不过,我见过的医疗器具顶多就是些采血用的注射器。而且,柳医生和若林护士也不会在诊察时随身携带手术刀。
即使随身携带——两人将无菌服穿在最外层。要偷取无菌服里的手术刀,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真的是这样吗?
怀疑化作恶魔,再次在我耳边低语。
要把手术刀拿进“摇篮”,不是有很多方法吗?早中晚的饭菜是从哪里送来的?
比方说——不是可以委托外面的人,把手术刀和叉勺一起放在托盘上吗?
我摇头,赶走妄想的恶魔。
太愚蠢了。外面的人是谁?我在外面没有熟人。从来没有人来探望我。
能拜托的人只有柳医生或若林护士。可就算我说“给我一把手术刀”,他们也不可能理我。
可是。
湖乃叶确实被杀害了。凶器手术刀掉落在走廊上。长廊被蓄水槽砸坏,在这般强风肆虐的情况下,柳医生和若林护士都很难来到无菌病房楼的出入口。
……我得调查。
我站起来,来到走廊,蹲到手术刀旁观察了起来。什么都可以,我想找到能让我相信自己不是凶手的证据。
手术刀刀柄上没有明显的指纹。
凶手戴着手套吗——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摇篮”里虽然没有手套,但隔着毛巾握刀也不会留下指纹,也可以在行凶后擦干净。是否有指纹算不上任何线索。
不……如果用毛巾之类的东西处理过指纹,那么应该多多少少会沾上血迹吧。
我回到一号房,将毛巾、病号服和内衣的角角落落检查了个遍。没有任何收获。除了刚才那套病号服之外,没有发现血迹。不知道是洗掉了,还是本来就没有。
湖乃叶的换洗衣物呢?我正要去布草间,却又停下了脚步。
我想起日记里的一个场景。那是惨剧发生前的事了,至今还鲜明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我们准备到九号房监视长廊时,湖乃叶慌慌张张地收拾地上的衣物。货架上没有干净存货。洗干净的衣物最快要到第二天才能回到布草间。就算凶手想用湖乃叶的毛巾和换洗衣物来处理指纹,也根本没东西可用。
而且——就算已经洗干净了,我还是不愿意检查她的换洗衣服。
我耷拉着肩膀。我没有勇气进入湖乃叶沉睡的九号房。
※
我拼命思考着,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是谁杀了湖乃叶?是柳医生吗?还是我自己?……或者是其他人?
我左思右想,将日记重读了无数次,在脑中建立起各种推测又一个个推翻……最后,我也没能找到一个让自己确信的可能性。
暴风雨来临前,记忆中平稳的每一天。湖乃叶最后丧命的模样。失去她的悲伤。无数的疑问。只有这些,在我脑海中不停回旋。
※
很快,黑夜过去了。在不断搭建又推翻推测的积木后,我筋疲力尽,不得不下定决心。
……九号房间。
自从目睹湖乃叶的尸身之后,我就再没有进去过。我无法以这种最可怕的方式,再次直面湖乃叶已死的事实,这让我感到害怕。
只是,已经不能再等了。不好好检查一下九号房间——检查湖乃叶的尸体,我将一直止步不前。
我将平板电脑放回到充电器上,离开一号房间。手术刀和血迹仍在原地,和那天晚上没有半点不同。我小心留意着不要踩到,来到了九号房间的大门附近。
……背后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距离发现湖乃叶尸体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腐烂后只剩下骨头、头发和义肢的湖乃叶正在等待着我……恐怖的想像从脑海中闪过。
心脏暴跳着。我整理了无数次呼吸,咬紧牙关,走进了九号房间,打开灯。
没有腐臭味。
湖乃叶的尸身仍保持着最初发现时的姿势,静静地横躺在床上。
她的身体没有腐坏的迹象。是因为窗户幸好朝北又拉着百叶窗,而且空调运作很顺利的关系吗?灯光下,湖乃叶白色的肌肤甚至透着神圣感。
我差点失去力气,慌忙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别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什么都可以,我必须得找到与凶手相关的线索。
我走到房间深处,看向地板。点点血迹从床侧一直延续到门口,已经干涸变成了黑色。
距离床越远的血迹越小。这和走廊上的血迹特征一致。离门最近的血迹——从房间里朝门口看时靠近门左侧——只有这里,比之前的一滴更大。是因为凶手在等待自动门打开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吗?
刺杀湖乃叶后,凶手拿着手术刀逃出了房间。我想象着凶手的行动,一步步补充完整——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可心中,却闪过了一瞬心慌。
我还没来得及分辨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我呼了一口气,重新环视着房间内。枕边放着小桌子。桌上有消毒液,两个药箱,连接着充电器的平板电脑。
我跨过血迹,首先拿起了药箱。目前我无法与警方取得联络。除了凶器手术刀之外,我还不需要考虑是否会在其他物品上留下我的指纹。
其中一个药箱的每一个分格中都填满了药片。另一个则是空的。
我想起了日记中的记述。最后一次看诊时,柳医生提前给我们拿来了一周的药。就是这个还没用过的药箱。另一个……应该还剩两天的药才对。
可里面却是空的。最后的看诊日,和翌日——蓄水槽掉落,害我们被困在这里的那天,一共是两天。
湖乃叶有乖乖吃药。她想要活下去。而凶手却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夺去了她的生命。……
回过神来时,我已握紧了左手。我松开手掌,去触摸平板电脑。屏幕亮了,显示着输入密码解锁的界面。
她有好好给电脑设密码……明明连洗衣服都嫌烦来着。
我虽然勤洗衣,但却没有给平板电脑设置密码。湖乃叶和我真是完全相反,都这种时候了,我竟觉得有些好笑。
我擦了擦眼睛,试着输入密码。我虽然不愿窥视湖乃叶的隐私,但事到如今我很需要获得情报。
湖乃叶的名字,1234……之类的简单数字都不对,我又试了自己的名字。尝试了四次左右后,系统仍然告诉我“密码错误”,且显示着“您还有两次机会,如仍无法解锁,系统将自动锁定”。
我放弃继续解锁,重新面向再也无法开口、已成尸体的湖乃叶。胸口一阵剧痛。
微微睁开的双眼。失去血色的嘴唇。没有光泽的黑发。
病号服的衣襟合在一起,胸口处有一大滩血迹。血迹中央,有一道被手术刀刺伤的痕迹,长约一、二厘米,细长的裂痕。
下半身被被子盖住了。床单皱得不成样子。
我的身体僵住了。
病号服很整齐,为什么床单是皱巴巴的?
可怕的想像膨胀着。
我拿起被子,将其放到病房角落没有血迹的地板上。湖乃叶被病号服包裹的全身暴露在灯光下。
她的双腿微微张开,膝盖以下到脚尖是裸露的。雪白的小腿和脚趾。大腿和腰部包裹着病号服。只是。
……湖乃叶,对不起了。
我用颤抖的手指,伸向湖乃叶的病号服——一边注意着不要移动胸口渗血的地方,一边掀起她腹部的衣角。
不详的预感以最坏的形式应验了。
湖乃叶没有穿内衣——没有衬衣,没有短裤。
病号服贴身地裹在她的肌肤外。
下半身大部分暴露在灯光下。肚脐、雪白的腹部、雪白的腿。还有——两条大腿根部之间,没有一根毛的隐秘区域。
那里,有伤。
缝隙处开着小小的口。已经变成黑色的小块血迹粘在缝隙附近的皮肤上。
像是被棍棒捅过一般,生疼的伤痕。但我已经明白,那不是某种道具造成的。
一道发黄的糊状液体,从缝隙间流到屁股下。黏在病号服上已经干了的那个东西。
是精液。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叫出了声。我无法直视这噩梦般的场面,坐到地板上捂着脸。
湖乃叶被侵犯了。
被侵犯后——又被杀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求救过。也许在手术刀的威胁下,她无法抵抗。她只能使用单边手臂,无力对抗凶手的暴行。
不仅仅是被夺去了生命。湖乃叶被凶手的欲望折磨凌虐着——就在我悠然入睡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湖乃叶一边拼命求救,一边无助承受着凶手欺压的模样,化作幻像折磨着我。
同时,至今无法解开的凶手的真面目,一下明朗了。
我松开捂着脸的双手,凝视着延续到门口的点点血迹。现在我明白了刚才感到的一阵心慌究竟是什么。
从室内面向门口时,血迹是靠左的。凶手用左手握着滴血的手术刀,离开了九号房间。
凶手是左撇子——那就不是我。我是右撇子。吃饭的时候我用右手握叉勺。操作平板电脑的时候也主要使用右手。
而且,凶手是男的。
能够进入无菌病房楼,能将手术刀带进来,不是右撇子,知道湖乃叶在“摇篮”里的男人。
据我所知,这样的男人只有一个。
若林护士。
※
那个家伙——!
脖子里挂着写有“若林谅”的ID卡,面无表情跟在柳医生身后的护士。那个男人,奸杀了湖乃叶。
模糊的记忆中,浮现出了那家伙将左手放到垃圾槽感应器上方的样子。
心中卷起了愤怒的旋涡。对没能伸出援手的自己感到愤怒。对杀害湖乃叶的若林护士感到憎恶。
我避免去看湖乃叶身上被凌辱的痕迹,将她的病号服拉回原位后,回到了一号房间。
病号服摊开着落在地板上。淡淡的血迹残留在右肋内侧。
我为什么没发现呢?如果正常穿着病号服刺杀湖乃叶,血迹应该会溅在外侧才对。
血迹在内侧就说明——凶手将病号服反过来穿了。
这样一来,不仅内外是反的,左右也是。内侧的右肋,就是外侧的左肋。用左手刺杀湖乃叶,拔出手术刀时,血溅到了左肋处。
若林的身高虽然比我高十厘米左右,但也只有一米六五。在男人中算不上高大。病号服对我来说有点大,若林不一定穿不上。
这也是凶手是左撇子的证据。因为太过单纯,我才没有注意到。
这身病号服是为了将罪名嫁祸给我这个右撇子的证据,凶手为什么要拿去洗呢?我一直放不下这一点,如今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不清洗,反穿病号服的手法可能会被看穿。为了规避这一点,通过洗涤让血迹变淡,模糊正反。……结果,凶手的企图没能得逞,虽然我也是很晚才察觉到。
面无表情的假面背后,若林一直累积着对湖乃叶的欲望。一边累积,一边寻找发散的机会。
对他而言幸运的是,“摇篮”里有我这个替罪羊。他可以说凶器手术刀是不小心落在诊疗室的,或是我偷来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至少那家伙一定是这么想的。
……不,冷静点。
因为留下了精液,所以凶手是男人,一般来说是这样——但果真如此吗?
如果说——柳医生利用自己医生的身份,不也可以从普通病房楼的患者那里采集到精液吗?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使用某种道具,把湖乃叶伪装成被男性侵犯的样子——
不对。如果要伪装成男性犯案,为什么湖乃叶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呢?虽然这种想像令我厌恶,但不穿衣服才更像是那么回事啊。
而且,能够进出“摇篮”的人本就有限。能够背这口锅的男性只有我和若林护士。我不记得柳医生采集过我的精液——如果有,我会写在日记里——拜托若林护士采集他的精液也会显得很可疑。
难道是使用了无关人士的精液吗?不可能。只要警方一调查,立马就会暴露。况且如果是柳医生的话,比起伪装成“男性”犯案,大可以用其他方法——换掉湖乃叶的药,或是把她转移到普通病房楼等等——轻松夺走湖乃叶的生命,并掩盖他杀的性质。
不是柳医生。她一直很担心湖乃叶的身体情况,根本不会有下杀手的动机。
况且。
我将平板电脑从充电器上取下,打开日记APP翻到某一天的记录。
——“结果会怎么样?应该不会当真吧?”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是我体内的另一个我写的吗?这个疑问一直折磨着我。可如果凶手是若林,我就能够抓到这魔术般手法的头绪了。
我将日记应用的窗口最小化,打开视频播放器里的文件选择画面。在文件选择窗口中,可以看到一个标注着恶心标题的文件夹“发泄用”。
是若林保存在我平板电脑里的。……他不会是在导入这个文件夹的时候,安装了远程操作程序之类的吧?
我的平板电脑连不上网络。但说到底,只是没有连接网络的应用而已。联网功能本身是集成在硬件中的。
我的平板电脑一直开着电源。比方说——在无菌病房楼附近偷偷准备无线LAN设备,趁我睡着时黑进去,改写日记。这绝非不可能。
可是——若林是怎么入侵“摇篮”的呢?
湖乃叶说,无菌病房的出入口必须有柳医生的虹膜识别才能打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也许是我太自作多情,但我觉得她不会骗我。我也找不到她说谎的理由。
用手术刀威胁柳医生,花言巧语地诱导她打开无菌病房的出入口,夺取ID卡——这是最有可能的方法。
他应该没有使用打晕柳医生并将其抬走,或者将其杀害并砍头这种危险的方法。虽然不清楚虹膜识别是什么机制,但柳医生必须睁开眼睛,才能成功识别。还是带着意识清醒的柳医生过来开门比较可靠。
但是,当天的情况是问题所在。
从普通病房楼进入“摇篮”的唯一路径——二楼的长廊,被蓄水槽砸坏了。要想接近无菌病房楼的出入口,必须在坠落地点和出入口之间的某处搭梯子并打破窗户。
但那时,室外是台风级别的暴风雨。强风可能会把人和梯子一起吹走。就算想趁普通病房混乱之际下手,也该等到风停了之后再行动吧。
哪怕他勉强爬上了梯子。
在到达无菌病房楼门口之前,若林必须和柳医生一起行动。在这期间,他不能被柳医生怀疑。
在院里,柳医生是上司。在到达出入口之前,行动的主导权应该在柳医生手里。
在进入无菌病房之前,柳医生没有尝试去确认我们是否平安吗?
护士铃的线路已经无法使用。既然如此,她应该会直接在无菌病房楼周围转一圈,通过二楼的窗户找我们我们才对。她一定会这么做。
但是,从蓄水槽坠落到太阳落山,我们完全没有见过柳医生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应该跟在她身后的若林。我们明明一直在窗边等着。
虽然天黑之后,我就放弃了监视——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电灯的白光很耀眼。
“摇篮”已经切换到了紧急模式。只要不关掉开关,到了熄灯时间灯也不会变暗。
而且,我一直开着病房的灯。即使是晚上,一号房也依旧亮着灯。
我重读日记中发现湖乃叶尸体前后的记述。——上面确实写着,醒来时电灯亮着。
虽然拉着百叶窗,但如果是黑漆漆的夜里,从外面应该可以看到电灯开着才对。
如果柳医生和若林晚上来无菌病房楼的话,应该能看到一号房的灯是亮着的。
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一直没睡,在守夜呢?
我不知道之后柳医生会怎么做。但若林应该会担心——如果在这时候入侵的话,可能会被我发现。
当然,如果真打起来,我是没有胜算的。只是外面一片漆黑,风雨交加。他并不清楚能否正常使用梯子。风险太多了。至少在暴风雨结束之前——在确认我睡着之前,他或许会推迟行动呢?他会不会对柳医生说:“他们好像平安无事,我们明天再来吧。”
……但现实并非如此。在暴风雨平息之前,湖乃叶就被奸杀了。
为什么?难道他对湖乃叶的欲望已经膨胀到可以不顾自身危险的地步了吗?还是说,他有什么非得在那个时候动手的理由?
走投无路的理由!?
脑中闪过一道光芒。感觉就像漆黑房间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视野一下明亮了起来。
……不对,恰恰相反。
不是因为“从窗口看到房间亮着灯”。若林看不见一号房窗户的灯光。
他是被困住了。
他的退路被蓄水槽阻断,所以他无法回到普通病房楼。
从一号房的窗户是看不见走廊的。也就是说,在走廊上也同样看不见一号房的窗户。
清晨——蓄水槽坠落前,若林和柳医生来到无菌病房楼的出入口。来看我们的情况。
这时,蓄水槽坠落,把长廊压坍了。
孤立无援的不只有我和湖乃叶。柳医生和若林也被困了。
柳医生应该很慌吧。总之,她必须确认我们平安无事。所以她用虹膜识别打开出入口——接着,遭到了若林的背叛。
若林从柳医生手中夺过ID卡……或许甚至夺去了她的生命……在我们睡着之前,一直躲在前室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他应该没有进入等待室。透过双重门或谈话室的玻璃,我们可以从“摇篮”看到整个等待室。但反过来说,我们也只能看到等待室。对若林来说,与其贸然闯入,不如待在外面更安全。
他肯定从一开始就拿着手术刀。普通病房楼因暴风雨而一片混乱。他大概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或许他认为,只要告诉其他人“我今天要去无菌病房照顾病人”,即使他不在普通病房楼,也不会遭到怀疑。
根本不存在什么入侵封闭空间的方法。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凶手——若林,碰巧从一开始就和柳医生一起进入了内部。……
可是——护士铃是怎么回事呢?
长廊被蓄水槽压坏后,我们用护士铃求救。柳医生接听了电话。若林也加入了对话。他们说目前没法派人到无菌病房楼来,让我们两个暂时等一下。柳医生和若林不是都在普通病房楼吗?
我看向护士铃的按钮。红色按钮下面安装着扬声器。那时,我按下了按钮,接着便从扬声器里传来了柳医生的声音——
不对。
我重读着“冷战”结束前后的日记,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疏漏。
按钮下方的扩音器,在“摇篮”的日常诊疗时也会用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无菌病房楼里不也可以接听护士铃吗?
我不知道“摇篮”的双重门对面的灭菌室和前室里有什么设备。湖乃叶也没有告诉过我护士铃的线路是什么样的。或许就连她也不知道这么详细的内容吧。
如果柳医生并不是在普通病房楼,而是在无菌病房楼这边接听了我们呼叫——比如在前室。
如果那时的对话,其实是柳医生在若林的手术刀威胁下表演出来的。
如果通话是被若林切断的。……
我——我们一直一厢情愿地认定柳医生和若林在普通病房楼。
若林切断线路,杀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柳医生后,会怎么做呢?
一开始,他可能打算把拖鞋之类的东西卡在无菌病房楼出入口,然后回到普通病房。但蓄水槽断了他的后路,所以只能躲进无菌病房楼的前室。
之后,他算准熄灯时间已到,用柳医生的ID卡潜入“摇篮”。
若林注意到我的病房透着灯光时,应该很慌乱吧。他或许曾经想过先处理掉我。“摇篮”的病房门没有锁。要进房间很容易。
然而,我却神经大条地安睡着。既然如此,就把罪名推卸给我吧。
他从布草室偷了我的病号服,闯入湖乃叶的病房,用手术刀威胁惊慌失措的她……并奸杀了她。
他把手术刀扔在走廊上,将沾血的病衣扔进洗衣篮,确认我没有醒来后,逃离了“摇篮”。
离开无菌病房楼后,若林做了什么?
狂风暴雨中,很难将梯子搭到走廊上。但他可以从窗户跳下去。这里是二楼,跳下去死不了人。况且他都已经是杀人凶手了,不会将些微的危险放在心上。
接下来,他是若无其事地回到普通病房,还是趁乱离开呢?不管怎么说,最后他应该离开了医院。
……若林现在身在何处,我不得而知。
我无法联系普通病房楼或警察。就算知道杀人犯的真面目,也无法为湖乃叶报仇。
我感受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耳边仿佛传来了若林的嘲讽。
……开什么玩笑。
湖乃叶——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夺走。
我不知道救援何时才到,甚至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有救援。
我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不要。
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永远都无法弥补对湖乃叶见死不救的罪过。
我要抓住若林。
不管他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他,让他受到惩罚。
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
我在床上躺到凌晨,恢复体力和精力。
我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一旦下定决心后,我好像反而平静了下来,一觉无梦。
醒来后,我前往谈话室,打开剩下的唯一一份储备粮和瓶装水,送入胃里。已经连难吃都感受不到了。
我进入九号房,整理好湖乃叶的病号服,替她盖好被子。
“我去去就回。”
我呢喃了一句,转过身背对着少女的尸体。
我从布草室里拿出几张床单,拧成细长条后系在一起。
我试着拉了拉打结处,虽然有一定强度,但不知道能不能支撑我的体重。只是我已经绑到最紧了。接下来就只能靠实战了。
我把简易绳子放在一号房,搬来五号房的小桌,站在双重门前。
……真的可以吗?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到关键时刻,双腿还是发软。
对我而言,“摇篮”之外是死亡的世界。
和无菌病房楼相比,那是一个空气污浊、空气中漂浮着大量病原体的世界,
别说找到若林了,说不定我不到一天就会被感染,病倒身亡。怎么想都觉得前途渺茫。
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救援,或许还有希望呢——?
“吵死了。”
我拂去耳边诱人的低语。
湖乃叶惨烈的死状,若林可憎的冷淡表情,浮现在脑海中。
可能会死?就算一直待在这里,湖乃叶也不可能再次露出笑容了。也不会跟我说话。既然如此,这幅身体是生是死还有什么所谓呢?
我把小桌翻过来,用双手握住四条腿中的两条,用力挥舞。
“呃啊啊啊啊——!”
桌子砸在自动门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玻璃门开了个洞。
我猜对了。
只有面向外界的窗户使用了钢化玻璃。无菌病房内部的双层自动门是用普通玻璃制成的。
两次、三次、四次。每挥舞小桌一次,玻璃门就多碎掉一些,破洞逐渐扩大。
当洞大到人可以轻松通过时,我把小桌放到走廊的墙边。双重门之间的地板上,满是玻璃碎片。
我调整好呼吸,回到一号房,把用床单做成的简易绳索抱在腋下。
我看到了平板电脑。犹豫半天后,我还是决定将其留在这里。
如果不能联网,拿到外面去也派不上用场,说不定还会摔坏。对我而言,失去记录着我与湖乃叶之间的每一天的日记,比死还可怕。
小桌下的地板上,叠放着两个药箱。上面的箱子已经空了。
这么说来,刚才吃过储备粮后,我完全忘了吃药这回事。也许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各种推测和外出的念头吧。
我将上面的箱子拿开。下面的箱子里还有五天的药。……犹豫片刻后,我把空箱子按原样叠了回去。药箱体积略大不方便携带,而且就算按时吃药,到时也只是杯水车薪。既然普通病房楼的蓄水槽都砸下来了,那边根本不可能有干净的水可以喝。
我从布草室拿来一双拖鞋,穿在原本那双拖鞋的外面。
我小心翼翼地钻过门洞,双脚轻轻踩在满是碎片的地板上。也许是穿着拖鞋的缘故,脚底并没有感到疼痛。
风从两边吹进来。看来是传感器启动了。左右两侧的墙壁上,有好几个类似扬声器的又圆又大的出风口。这种设备好像叫“风淋机”。风虽然有点强烈,但还不至于刮起脚下的碎片。
过了几十秒,风停了,双重门里侧的那一扇打开了。
自从住进这栋楼后,我第一次踏出居住区——进入会面用的等待室。
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味道和居住区差不多。熟悉的空调声从天花板上传来。这里似乎还是无菌区域。
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完好无损的玻璃门映着我的全身。
头发略带茶色,普通长度。一张与成熟二字毫无关联的脸。虽然比不上湖乃叶但也很白皙的肤色,病号服下露出的腿很细。
自入住“摇篮”以来完全没有成长的矮小孩子。
虽然我会骑自行车锻炼身体,肌肉的发育程度大概比普通的住院患者要好一些。但如果碰上若林,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压制。
应该带上手术刀吗?可是自动门已经关上了。我想往回走,却找不到砸门的工具。
至少应该把小桌搬过来的,我后悔地摇了摇头。
这样就可以了。我只能前进。需要武器的话,应该能在外头找到很多。
我脱下外层拖鞋,走向等待室深处——通往灭菌室的门。
※
我太愚蠢了。
不到五分钟,我就体会到了自己的浅薄。
※
穿过门,右手边是一块狭长的空间。
左手边是尽头。门正对面的墙上钉着一块警示牌。
“紫外线对眼睛有害,请不要盯着光源。”
我朝细狭长空间的方向看去,正如警示牌上所写,光线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把地板和墙壁照成淡紫色。是紫外线。只要走过去,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被紫外线照射到,从而进行杀菌。与其说是灭菌室,不如说是灭菌通道。
两侧的墙壁上有一排像扬声器一样的凹坑。最深处的左手边有一扇门。似乎通往前室。
眼睛好痛。我慌忙闭上眼,伸出双手摸索着往前走。
风从两侧吹过来。和刚才的双重门一样,是触发了传感器才开始吹风的。
我一边用左手触摸墙壁一边前进,直到感觉到墙壁的质感发生变化。……是门。
我咽了一口唾沫。风停了下来。
这扇门外,才是真正的外面的世界。充满无数病菌的死亡世界。
柳医生的尸体也睡在门外——应该。
我不愿去想象她已经变成如何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但这是必经之路,我无法回避。
我闭着眼,屏住呼吸,将身体靠近门。两秒钟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外面世界的空气一股脑儿地流入灭菌室,抚摸着我的皮肤和头发。
我向前踏出一步,吸了一口气。灰扑扑的空气灼烧着我的肺。
……啊啊。
这下,我不再是无菌病房的人了。我无法得知此刻的每一次呼吸,会有多少病原体入侵我的身体。
尸臭——我没有闻到。
睁开眼。
没有人——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
没有柳医生,没有若林,没有任何其他人。
前室是一间简单的更衣室。
靠灭菌室一侧的墙边放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两件和柳医生、若林同款的淡绿色无菌服。两个衣架上分别贴着“柳”和“若林”的牌子。另外还挂着“客人用”的无菌服——是淡蓝色的——一共有四件。
对面墙上有三行×两列的带门储物柜。最上层的两格分别写着“柳”和“若林”。剩下四个好像是客人用的。
储物柜右边是低矮的鞋柜。一共收纳了六双乳白色的拖鞋。上面放着一次性口罩和橡胶手套,还有一个按压式容器,上面写着“消毒液”。
左手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和“摇篮”诊疗室里一样的、带有传感器开关的垃圾槽。好像是用来丢弃用完的口罩和手套的。
垃圾槽上方安装着一部电话机。是只有按钮和听筒的简单款式。
右手边的墙上有一扇带把手的大门,应该是无菌病房楼的出入口。
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天花板上的电灯亮着,却找不到开关。好像是感应式的。地板和“摇篮”一样平整,没有明显的污渍。——没有血迹,也没有争执的痕迹。
我从一侧开始将六个储物柜一一打开。里面都是空的。
我来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什么声音也没有。我拨打了一一〇,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是护士铃专用的电话吗?
但在可见范围内,电话线并没有被切断。
若林威胁柳医生,让她欺骗我们,然后中途切断了线路。这是我得出的结论。但是,完全找不到类似的痕迹。
……外面?
如果前室没有痕迹的话,就只能是在大门外——被蓄水槽堵住的长廊了。
大门紧紧地关着。这里没有“摇篮”双重门旁的那个ID卡传感器。虽然进入时需要虹膜识别,出去的时候却没有任何限制。应该是优先考虑了便捷性吧。院方一定没有想到会有患者冒着生命危险敲碎双重门。
胸口烧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我一直在呼吸普通的空气。我从鞋柜上取下一个口罩戴上。也许是心理作用,胸口的疼痛多少减轻了一些。
我握住大门的门把手,一边转动一边拉开。大门静静地开出一条缝隙。
我将门开到最大,然后松开手。大门保持在九十度停了下来。好像是打开到一定程度就会固定住的类型。
这里的灰尘比前室更大,充满泥土和铁锈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长廊上没有任何人。
没有血迹,也没有柳医生的遗体。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的荒芜景象。
被尘土覆盖的龟裂的地板。在前方四五米处堵住路的蓄水槽、被压坍的天花板和墙壁。
左右两侧的窗户中,有好几扇已经出现了裂痕。但没有能让人穿过的洞。而且,所有窗户都上着新月锁。
蓄水槽几乎将长廊完全压坍了。
天花板和墙壁的一部分被压在水槽下面,变成了瓦砾的碎片堆积在地上。部分地方虽然没有直接受到撞击,但因为靠近蓄水槽所以也产生了倾斜。勉强保住的只有地板。如果下面没有支柱,恐怕连地板也会全部倒塌吧。
不过,目前的情况比全部坍塌还要糟糕。
蓄水槽的侧面成了一堵墙,挡住了去路。天花板和墙壁之间虽然有缝隙,但顶多只能容猫通过。
怎么会……!
打开无菌病房楼的大门,需要柳医生的虹膜识别。若林既然杀害了湖乃叶,就不可能让柳医生活着。
但是,柳医生的遗体却不见了。等待室、灭菌室、前室都没有可以藏尸体的地方。
是从长廊的窗户里扔出去了吗?然后若林自己也跳下去,把柳医生的遗体藏到避人耳目的地方——
但他要怎么锁窗户呢?
是用了线之类的东西吗?在站都站不稳的暴风雨中?不可能。而且为什么要上锁呢?直接不管窗户的锁,赶紧逃走不就好了吗?
……还是说,有别的逃脱途径?
我走到蓄水槽前。
好几处的油漆已经剥落生锈。能看到两根支柱在窗外。下方的支柱末端还粘着从地基上牵连下来的水泥片。上侧的支柱像黏土一样扭曲着,已经被扯断了。上下支柱都锈迹斑斑。
不知道是因为风太大,还是蓄水槽本身和地基松动了。大概两者都有。事到如今已经无从确认了。
我用拳头敲打蓄水槽。出乎意料的高音回荡了起来。是空的。看来蓄水槽已经因为撞击而破了洞,里面的水已经流光了。
只是,我想将其抬起来,却丝毫搬不动。
即使是空的也相当重。两三个大人都不一定能搬动。
若林不可能有很多个共犯。而且如果贸然搬动蓄水槽,天花板和墙壁可能会崩塌。与其冒这样的险,还不如跳窗来得快。
但是——如果是这样。
若林、柳医生是怎么从长廊消失的?
动不了蓄水槽。没有可以让人通过的缝隙。所有窗户都从里面上着锁。
怎么做到的——?
我陷入混乱的泥沼,慌忙摇了摇头。
方法并不重要。只要用上棍子,即使是在地面上也把窗户关起来。只要有一根长长的线,即使是在强风中也能锁上新月锁。
……真的是这样吗?
……不管怎么说,也太勉强了吧?
我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疑虑。
别想多余的事。我有应该要做的事情。
我离开蓄水槽,回到打开着的出入口。左手边的墙壁上,嵌着和“摇篮”里一样的ID卡解锁面板,以及虹膜识别的小显示屏。
面板上方亮着红灯。看来是用来显示“打开”状态的灯。……开锁系统还在正常运作。如果就这样关上大门,我就再也无法进入无菌病房楼了。
我不能让自己失去回到湖乃叶身边的机会。我回到前室,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再次走到外面,一边慢慢拉动大门,一边将拖鞋夹在门缝里。留下五厘米左右的缝隙后,大门停了下来。
之后——
我再次打开大门,把挂在肩上的床单绳的一端紧紧系在门把手上。接着把另一端拉到外面。这样一来,床单就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用尽全力拉起床单。拖鞋没有动,结也没有松开。
我打开离大门最近的那扇窗的新月锁。
泥土的味道、树木绿植的味道,还有——虽然有点腥,但令人怀念的味道,穿过口罩钻进鼻子。
我将床单绳的一端扔到窗外。边缘在离地面稍远的位置摇晃着。长度足够我上下了。
远看的时候觉得没有多高,但此刻往下一看,却觉得地面格外遥远。我右手抓着床单绳,左手抓着窗框,小心翼翼地爬到窗外,向下降落。
幸运的是,床单一直支撑着我的重量,没有解开。我一边回想小学时玩的爬绳运动,一边动着手臂。
在十几秒的紧张和恐惧后,我裹着拖鞋的脚底触到了地表。
这是我入院以来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我一个人出院了。……我希望能和我在一起的少女不在我身边。
我一次都没期望过以这种形式离开。
我拂开胸口的疼痛,在无菌病房楼周围转了一圈。柳医生的遗体可能就藏在附近。
病房楼外围几米的地方铺着瓷砖。可能是因为暴风雨持续了太久,瓷砖都沾着泥土脏兮兮的,树枝和树叶散落一地。瓷砖的外圈是碎石子。可能是没好好打理吧,长了不少杂草。四周还有树木包围。因为树干和树枝遮挡,看不见对面的模样。比起树丛,更像是森林。
长廊另一端——“森林”和天空的交界处,比茂盛的树林还要远得多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白色的细长物体。
白色物体画着弧线慢慢移动,消失在枝叶的阴影里,然后又重新露出来。
几秒钟后,我才意识到这是风力发电机的叶片。具体是建在哪里呢?树木太碍事,让我无法准确把握距离感和大小。
我将视线转向病房楼。一楼只有墙壁,二楼有窗户,再往上是倾斜的屋顶。全部嵌满了银色的面板。这是太阳能电池组。
烟囱从屋顶一端伸出来,吐着白烟。我还以为是在燃烧什么东西,但排出的似乎不是灰,而是水蒸气。看来是地热发电的排气口。
我沿着墙壁在病房楼周围走了一圈后,发现长廊的反方向,一楼的墙上有一扇大门。
和“摇篮”的储备仓库很像,是一扇带有半圆形把手和钥匙孔的铁门。是机械室的出入口。
我试着抓住门把手,却完全打不开。……我怀疑柳医生就在里面,但门锁着无法确认。
一两分钟后,我就把无菌病房楼绕了一圈。
结果,我没找到柳医生。连掩埋尸体的痕迹都没有。
我回到最初下楼的地方。长廊的正下方是裸露的混凝土。到处都覆盖着泥土。这里似乎也没有好好清扫,周围杂草丛生。
不知是因为戴着口罩还是习惯了,我已经不太在意胸口烧灼的疼痛了。我开始沿着长廊向前走。
长廊在中途拐了个直角,一直通向树丛的深处。
对面就是普通病房楼。是未知的领域。
医生、护士、患者,无论谁都可以。找到人,告诉他“摇篮”里发生的惨剧,联络警察,把若林——
然而,没过几分钟,这个愚蠢的愿望就彻底破灭了。
……好奇怪。
太安静了。我听不到人的声音,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动静。
停电,蓄水槽坠落,普通病房楼应该一片混乱才对。然而,树丛的另一边却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静默,仿佛所有人都抛下我们消失了。
暴风雨已经过去,医护人员们应该已经开始着手修复工作才对,但我却连卡车或救护车的发动机声音都听不到。
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鸣声。这就是我耳中的一切。
我一边感受着一股异样的寒意,一边沿着长廊穿过树丛,
顿时停下了脚步。
“……不会吧?”
我的声音在颤抖。
是废墟。
完全无法与无菌病房相提并论的老旧外墙,布满裂痕和污渍。部分墙面上长着爬山虎。好几扇玻璃窗已经碎裂。
长廊尽头是一座渺无人烟、早已被弃用的废医院。
※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和湖乃叶,到底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