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Boulez Répons》
醒来看到老师在群里发来的一段视频链接,吃完饭,试穿完刚买的卫衣和毛绒牛仔裤,看完了那个不知道现在能被叫做什么的影像,脑子里也是非常丰富的反应,也勾起了一些对其他东西的联想。今天来简单记一下观看Boulez Répons后的一些零碎想法,以免上课的时候又陷入失语状态。
描述前的灵魂三问:纪录片可以做什么?纪录片做了什么?纪录片还能做什么?
刚开始,我还以为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指挥音乐的人的手势记录,就是音乐本身可能会比较先锋,但随着第一个乐谱的镜像呈现出的“幻象”模样的镜头出现,以及紧接着的一些流动水流的影像接续上来后,整个期待的东西就被彻底打碎了,我期待的可能是一种单纯的音响与身体手势的协同和愉悦,但实际上,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冒犯,一种对“和谐”的冒犯,这种冒犯感体现在对影像全方位的感知上,这种冒犯最终达成的是一种梦的融通,也算是一种新的和谐吧。在我进行分析式的拆解时,先总体上描摹一下这近一个小时的观影体验。
我像是进入了一个指挥家的心像之中,又时常在竖琴演奏者、钢琴演奏者以及那些打击乐敲击手的心像之间穿梭。我的确是在一个音乐厅的现场,但我所感受到的现场实况并非一种实景立体的“身临其境”,这种“身临其境”是建立在一种稳定的、物质的、清醒的状态之下的,我清醒地知道哪些人在如何利用他们物质性的身体去触碰物质性的乐器,然后发出物体振动引起的共鸣,如果此时的音乐混响是一种和谐的、统一的、同频的,整个人的愉悦感则会建立在这样的“身临其境”所创造的物质振动引起的体感共鸣之上;但是在观看这个影片的时候,我不会有这样的身临其境的感觉,我倒是会觉得“身临其心”,我进入的不是一个空间的广延,我进入的是一个人的心里,一种指挥家或演奏家身临其境时的心理时间(也是我的心理时间)对声响和演奏者的感知呈现。
最开始的第一段,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我在听到音乐混响的同时会通过指挥者的手势起伏判断乐器收到这种指示后的反应,这是一种存在于那一瞬间的期待,在这种期待刚刚形成的时候,下一秒就会发现走向确实如此,此时,他在引导音乐的走向;但又由于指挥家有时候可能并没有机器的那种精准,他的动作可能相较于其他人演奏的实际情况稍微慢一些,在那种期待还未形成的时候,音乐的走向就走到了他手势的前方,此时仿佛是他在压制音乐的走向。这是一种手势速度、演奏音乐的节奏起伏以及我对二者关系的期待,三者之间微妙的互动过程。

再往后,除了音乐听起来会让人觉得冒犯之外,眼前所出现的一系列影像也开始冒犯到我,先是突然转变的一个主观视角里的乐谱,这个乐谱是用镜像的形式呈现的,乍一看,会以为眼前的东西一团乱,但又拥有镜像所赋予的对称所形成的舒适,这是一幅单页表意、目的却并不在于表意的乐谱,像是一个晕眩的人眼中的乐谱,这个晕眩的人可能就是沉浸在音乐中的指挥者,这就是一份处于沉浸状态下的他看到的乐谱。紧接着,就是一个快速下坠的、已经几近失去判断依据的树木的晃影,接着一连串慢动作呈现的演奏者的镜头,他们在慢镜头之下,状态迟缓,一幅被催眠的迟滞模样,也可以说是沉浸在指挥者的指令之下演奏的状态,每个神经都紧绷着,生怕自己的下一个音符演奏失误,全神贯注下的一切都十分细微悠缓。


其间会出现一些水流,一些流动的水,不能确定是湖水、河水还是海水,但确定的是,水在流动。有白天阳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的水浪,有夜晚灯光照亮之下的零星散布的水纹,还有各种颜色的自然水流,蓝色的、红色的,橙黄的……水流镜头的角落中大多数会有幕后制作人员操纵机器的画面,这些画面被嵌在画框的角落,水流镜头叠在音乐现场之上。当我在观看这些水流的时候,在音乐的陪衬和镜像的扭曲之下,我感觉不到这些影像所代表的前电影时刻,它们不像是真实的、物质的、发出哗哗声的水流,而更像是一种有自己节奏的“视听之流”,它们提示着一种被制作出来的对称性,这种对称赋予其一种流动的和谐,这些被技术变形后仍旧流动着的水流就像是演奏者们的心流,它们与演奏者的镜头相互叠印,随着乐声的类型和节奏变化着流动的状态:钢琴和竖琴演奏者的心流占上风时,是海浪般汹涌和急促的,是一种滚动的波浪;发出清脆铃声的打击乐者的心流凸显出来时,是呈波点状闪现的,是一串微微波动的浪尖;管弦乐者们的心流最为明显时,是气泡破裂前的上升,是一种被动而急速的状态;合成器的声音单独出现时,像是吹拂着微风的平静水面,微微的波动形成块状的水纹。





这部片子中反复使用的三种影像交织拼凑方式:镜像、叠印、嵌入(除此之外,还有在拍摄指挥者时用的背景虚化,仿佛他就是一场音乐之梦的领头人)。
镜像会造成影像上的对称感,结合着镜头的运动,这种对称会生成一些新鲜的视觉形象,不同于被镜像前的那些原本面貌,仿佛是一种不存在于前电影时间中的视觉对称物,也有可能跟现实中的一些东西及其相像。这让我想到梦中视觉的质感:建立在真实之上的仿真物幻象。而梦中的视觉得以实现的前提就是现实的对应物和各种扭曲的机制,可能没有镜像的对称这般丝滑而融通,但的确会被变形,也有可能在梦中的丝滑和融通会是一种不规则的变形。
叠印的效果在电影中会对应着一种电影时间的间隙,镜头与镜头之间的缝隙,也就是电影时间流逝的印证,叠印的过程会突出一种时间的先后顺序,有时是时间的正向流逝,有时是时间的逆向回溯,而这部片子里的叠印由于持续的时间较长且会反复出现,便会让我感觉到无序、共时、交织,音乐带给人的无头无尾的持续体验更加陪衬了感受的复杂性,大可称之为一种“视听之流”的绵延状态。
嵌入就是一种被包围着的感觉,被嵌入的东西总是被原本的环境围绕,在中心的话就是单纯被其完全环绕,在角落的话就是被其半环绕,另外的界限还有画面的边框。嵌入的动作之后,会产生“同质的融入”和“异质的凸显”的两种效果,影片里这两种效果都有,同质时,被嵌入的效果趋近于和谐;异质时,两部分很明显会出现一种不对等的关系,被嵌入的不同质的影像感觉上是在另一个图层,可能是直接被加在上面的图层,也可能是被压在下面的图层,但上层有个洞可以让其显现。
当这三种效果交叠在一起出现时,各自的不同特点也组合出了丰富的效果。如若这一场音乐会就是一场梦,流动的镜像就是梦的质感,叠印的形式提醒着梦之时间的绵延,嵌入则可以说是表现梦中空间的拼贴再造,这一切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场对于“沉浸于音乐幻梦中的状态”的呈现。





那么,这样一种对于感官状态的描摹影像,能算是纪录片吗?描述后的灵魂三问:纪录片可以做什么?纪录片做了什么?纪录片还能做什么?
2022.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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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pa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2-02 20:1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