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生命在轮回里经过:蒙古草原,天气晴
6岁的小女孩骑在马上,左手牵缰,右手执鞭,一边用力抽打驱策着懒洋洋的马儿,一边大声呼喝驱赶着慢腾腾的牛群。那小小的身形,竟有一种睥睨草原的气势;那略带风霜痕迹的黑红小圆脸上,尽管满是警惕和生人勿进的威胁意味,却仍旧难掩童稚之气。

10月的天气,枯草中还残留着一点青意,落日斜晖里,小普洁就这样通过纪录片摄影师的镜头出现在观众的眼前。那是1999年,大草原上的一个秋天:《蒙古草原,天气晴》。
在这部豆瓣评分高达9.7分的纪录片里,观众像个旅人一般,无意间经过了小女孩普洁的一生。
生
生命是平等的,但生活从来不是;而正是这生活的不平等,让一个个生命,学会了不同的东西,成长为不同的样子。
6岁的小普洁,就已经有了“两幅面孔”:
当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要放牧牛羊,喂马劈柴,照看2岁的小表弟巴萨,干一切这个小小身体力所能及的活计。她严肃,认真,动作干练沉稳,眼神警惕成熟,面对偶然遇到并来家拜访的关野纪录片团队,她似乎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她像个大人;

而在妈妈回来的一刹那,小普洁整个人瞬间变得柔软了,严肃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涩的笑容,她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说话语调也轻快很多。她躲在妈妈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镜头,“小大人”不见了,在有妈妈的地方,她只是个6岁的小姑娘。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弱病残家庭,蒙古包里,住着年迈的外婆,卧床的外公,2岁的表弟,6岁的普洁,唯一的青壮年是32岁的普洁妈妈——当关野初次遇到普洁的时候,因为被偷马贼偷走39匹马,妈妈骑着马去追盗马贼,已经离家多日。

草原游牧生活繁重的劳动,对这样一个家庭来说已经很不轻松,马匹的丢失更是雪上加霜。但生命这个东西就很奇怪,温室里被精心供养的花朵往往娇柔脆弱,而风吹雨打下的小草却长得分外不屈。
在普洁家,6岁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分担着生活的重担,32岁的妈妈为了明知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独自“骑行”一个月去追丢失的马匹,68岁的外婆笑着对客人讲述这些遭遇,仿佛在脸上刻出沟壑的不是苦难的岁月,只是一些迎面撞来的时光。

正是这种笑容,让人在普洁一家身上,感受到了极大的生命韧性。
当外婆讲述偷马贼“很少被抓到、晚上来清晨就消失”时,谈论“要让普洁上学,否则会像自己,过得很苦”时,当普洁妈妈说到“因为要找马,晚上就睡外面”、“拿外袍当被子,当然还是很冷”时,她们都在笑。那笑容很难形容,有温和的善、毫不作伪的真,和一种视无常为普通的平常。
她们的笑,就像草原上的太阳,温暖、又灼人,尤其是在知道了后面的故事之后。
死
死亡是平等的,但死神绝对不是。
草原上难熬的冬天要来了,普洁一家要迁往冬季牧场,关野团队也要回日本休整。过年的时候,关野收到了普洁妈妈寄来的贺年卡——简单真诚的问候与祝福,和对再见面的期待。

当关野转过年带着礼物再次来到草原时,看到的,却是摆在桌子上的,普洁妈妈的遗像。
普洁的外婆后来忍不住放下不能多说的风俗,向关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普洁妈妈探望帮忙找马的牧民生病的母亲,在回来的路上骑着的马失蹄滑倒,带着的另一匹马从她身上踩了过去;她回到家只说背疼,仍旧像往常一样劳作;恰逢年节,普洁舅舅回到了家,姐弟俩还一起去拜年;后来她疼得要命了,家里叫了救护车,但等了2天救护车都没来;第三天家人打了车把普洁妈妈送去医院,医院却以“没有保险”为由拒绝收治;落马12天之后,普洁的妈妈去世了。而同样在那个冬天,普洁的外公也去世了。

镜头前的外婆,还在尽量笑着、忙着,却难掩声音里的悲意和嘴角的苦涩。平静又坚强的悲伤,真实得令人心碎。
死亡能带走一切,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或许是“希望”。
普洁终于上学了。她头上系着的大红蝴蝶结,在冰雪未融枯草遍地的草原上格外鲜亮、耀眼,像是她自己对上学的期盼,也承载着家人对她的美好祝愿。看着坐在教室里的普洁,舅舅开心激动得等不到下课,就走进教室把准备的糖果放在了普洁的课桌上。

而普洁开学这一天,也正是她妈妈七七的日子。按照习俗,外婆和舅舅去扫墓,不能带着身为子女的普洁。点蜡、燃香,抛洒酒水和糖果,在录音机里的念经声响起来后,外婆哭了,舅舅的眼泪也顺着鼻梁滑落土地。

千禧年的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草原,因为缺乏饲料和寒冷,大量的牲畜冻死在草原上,而在枯草覆盖的土壤深处,青绿的嫩芽坚强地活着,等待天气转暖,破土而出。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就好了。
轮回
人是有多坚强,才会把轮回,当成绝望里的希望。
外婆、妈妈,和普洁,这一个帐篷下的三代人,也许是千百年来,无数草原女子所不断重复的辛劳、困苦、勇敢、坚韧,又仓促潦草的一生。
但即便是这样,人们也还是对生活、对生命有着无限的渴望:马匹丢了,尽管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普洁的妈妈也要孤身追出去寻找;苦了一辈子的外婆,笑着憧憬普洁通过上学改变命运;小普洁也梦想着当老师,当翻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这草原去。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隔绝希望——普洁母亲七七那天,普洁的外婆擦着干涩眼窝里的一点泪水,说:“希望她去投胎转世”。
2004年的7月,关野完成了旅行再次回到草原。表弟巴萨,已经长到普洁初遇关野时的年纪,成了可以骑马放牧的小少年;外婆的脸上,却再也不见了笑容。

在毕业考试的前一天,普洁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去世了。
普洁和她的妈妈去世了,虽然令人难过,但这只是纪录片的结束,却不是生活的结局。我想,如果以纪录片的内容来讲述这个故事,未免太过悲伤,还好在豆瓣影片下翻看剧照时,看到了豆友找到的拍摄于2014年的照片。


照片里,外婆苏伦笑得很灿烂,50多岁的舅舅陪在她身边;表弟巴萨长成了24岁的帅小伙。生命载着希望,继续盛开在这草原上。
影评不知道放不放得出来,先发日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