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背诵
看和菜头写了一篇《再说背诵》,关于如何背课文的,我之前也有类似的发现,就是那些逻辑性强的诗词,更容易背诵。
古诗词的格律很讲究,都已经是千锤百炼,只不过有些字的读音和现在有出入。在这方面,我觉得很多诗人的水平不相上下,但为什么有一部分诗词就更脍炙人口一些,更容易背诵呢?
诚如和菜头所说,大家的记忆力水平是不同的,有的人就是更容易记住课本里的东西,有的人就不太容易。
死记硬背是一种办法,适合记忆力强的人,比如这篇文章的评论里有个妈妈说她女儿特别会背记课本,这孩子说很容易的呀,类似相机拍照,把自己的眼睛当相机,对着要背的内容多拍照几次,这个图就在脑子里了,然后背诵的时候把图打开,从上往下对着读就行了。
和菜头说自己上学时候就只会死记硬背,但背得极慢,倍感挫折,成年后反而悟了,先是觉得自己需要理解才能记住,不理解作家的写法,不认同作家的描述,就很难背得下来。后来发现自己是形象记忆,他能把《梦游天姥吟留别》背下来,是因为深深赞同李白的运镜,觉得逻辑很清楚,很符合他的心意,背记这首长诗的过程,仿佛跟着李白上天入地,一同梦游了名山。
果真如此。像李白的《古朗月行》,幼儿园老师念了一遍,略讲解,就连小朋友们都流畅地背了出来。一方面是有韵律,跟唱歌一样,另一方面就是那个符合逻辑的画面感,让人容易一句接一句地记住。
和菜头也提到苏轼的《水调歌头》,他主动背这首词是因为喜欢,读了一遍就觉得不把它背下来“带走”说不过去。
《水调歌头》是很美的,而且每句之间也是一气呵成,逻辑不乱。也是我最早背回的苏轼的一首诗。
苏轼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也特别好,但我以前一直不能完整背诵,后来就专门想了想这首词从头到尾是怎么回事。
苏轼来到了赤壁旅游,看着长江滚滚东流,不由得心潮澎湃,“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些风流人物里最醒目的当然是周瑜了,火烧赤壁是他的巅峰之战,“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眼前的景物是怎样的呢?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看如此风光,当然要感叹一句“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词的下半阙,苏轼就安排周郎出场了:“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哇,真是让人神往啊,英雄少年,沉着勇敢,佳人初嫁,又打了胜仗,扭转乾坤,这是多么的光芒四射!
历史的镜头定格在这一刻,苏轼又把目光转回到眼前的古战场,“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在这里旅游,我神思缥缈,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的战场画卷,我满腔怀古的柔情,是不是挺可笑的?更可笑的是,我和周郎的年纪差不多,却已经两鬓斑白,未老先衰,真是短尽英雄气啊。雄姿英发的周郎已经不见了,这里是如此的空寂,只有涛声伴着我,人生啊,就像一场梦,我且洒一杯酒,祭奠这江上亘古不变的明月。“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我们也许不能有苏轼那么高的修养和觉悟,但读完这首怀古词,也能从中领悟到:星辰起落,时光荏苒都是自然之道,我们应该更加珍惜生活,把握光阴。
如此理解想象之后,我终于能背诵这首词了。
我的切身经验还有两个例子,辛弃疾的《青玉案》和贺铸的《青玉案》。前者就更好背。
辛弃疾先描画的是城市里元夕的场景,灯火啦、箫声啦、宝马雕车啦,元素很多,视听很热闹,节奏飞快。接着他的镜头就聚焦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熙来攘往那么多人,只有这个女子让他心动。她的模样,她的笑语,她的幽香……她从眼前一闪而过,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满心惆怅,又仿佛心有灵犀地猛一回头,却又看到了她,正站在灯火零落的地方,孤芳自赏,冷眼看着这繁华和热闹。
我的理解当然是肤浅的,但却很好地帮助了我去记忆这首词。
贺铸的《青玉案》就略逊色。当然词句也是美好的,我小学时就记住了最后那三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知道这是贺铸的名句,他因此还被称为“贺梅子”。在我心目中,这描写忧愁的句子,堪比李煜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只不过是偏向缠绵婉约,更私人一些。但我记整首词总觉得费力,尤其是锦瑟年华谁与度这句,比较突兀,与辛弃疾的对比起来,好像隔着些东西。
背诵常常被等同于死记硬背,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不管到什么年代,不管网络如何发达好用,对有些文字背诵至记住永远是不可取代的。储存到自己的记忆里,不光是方便调用,这些文字还能发酵成某种意境,让人感到愉悦。这也是我到了这样的年纪才略略领会的事。
《庄子·人间世》:“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所有美好的事情,非时间不可抵达,“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是有点哀伤的。但若身躯衰老时,身与心都能抵达某处,感受到一些明朗的光辉,那也是好的,也是圆满的。【公众号:绿茵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