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金瓶梅》
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第四章主要写:西门庆勾搭潘金莲上手,于是两人每日偷情,郓哥到王婆茶坊寻西门庆卖梨,被王婆厮打。且看详情如何。
话说王婆拿银子出门……婆子一面把门拽上,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撚着绩。
大概西门庆、潘金莲、王婆三个人都等着关门这一刻。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西门庆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却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说道:“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妇人一面笑着,又斜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

这对欲火焚身的男女从打情骂俏到床上云雨中间的细节简直被作者描绘得惟妙惟肖。让人读起来,就像站在门外,透过门缝偷看一样,将两人偷情的经过看得清清楚楚。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王婆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 那妇人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
随叫随到,分明是拿潘金莲当婊子看待。潘金莲倒还有几分羞耻心,“羞得要不的”。
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
王婆又提了一次西门庆所许的十两银子,而且当着潘金莲的面提出来,并不怕她知道是两人设计引诱她,这分别是轻视她。
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妇人起身道:“奴回家去罢。”便丢下王婆与西门庆,踅过后门归来……王婆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色系子女不可言。”……
西门庆真不是个东西,穿上衣服就在背后对人说潘金莲是荡妇,也不过拿潘金莲当婊子看待。
然而,不管是面对武松,还是西门庆,潘金莲都是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女人,就像很多处于恋爱中的女人一样。
婆子道:“她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西门庆道:“我到家便取银子送来。”王婆道:“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 西门庆一面笑着,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纱去了。不在话下。
王婆不拿到那十两银子不罢休,时刻不忘提醒西门庆。
这老太婆真可恶,在她眼里,潘金莲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婊子!
次日,又来王婆家讨茶吃。王婆让坐,连忙点茶来吃了。西门庆便向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来,递与王婆。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一连道了两个万福,说道:“多谢大官人布施!”因向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出门,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从后门踅过妇人家来……
王婆终于拿到所许的十两银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又只用聊聊数字,作者便写出王婆贪财之面目。
王婆银子到手,又开始殷勤备至,西门庆还未说话,便主动要去潘金莲家探看情况。
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叠股而坐……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妇人因问西门庆贵庚,西门庆告他说:“二十七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妇人问:“家中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除下拙妻,还有三四个身边人,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妇人又问:“几位哥儿?”西门庆道:“只是一个小女,早晚出嫁,并无娃儿。”……少顷吃得酒浓,不觉哄动春心,西门庆色心辄起,露出腰间那话……少顷,妇人脱了衣裳……
第一次云雨前,两人虽早已欲火焚身,之间却还有一层神秘的面纱未揭,只有引诱与挑逗。第二次云雨前,两人已经轻车熟路,都气定神闲,所以先话家常。
话休饶舌。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晓的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
从古至今,丈夫或妻子出轨,另一半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取名叫做郓哥。家中只有个老爹,年纪高大。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
郓哥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西门庆偶尔也做回善人。
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绕街寻西门庆。又有一等多口人说:“郓哥你要寻他,我教你一个去处。”郓哥道:“起动老叔,教我那去寻他的是?”那多口的道:“我说与你罢:西门庆刮剌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坐的,这咱晚多定只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故撞进,去不妨。”……

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那人,提了篮儿,一直往紫石街走来。迳奔入王婆茶坊里去……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干娘不要独自吃,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小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做牵头的老狗肉!”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道:“贼老咬虫,没事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定然遭塌了你这场门面,交你赚不成钱!”这小猴子提个篮儿,迳奔街上寻这个人。却正是:
掀翻孤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一个老泼妇和一个小泼皮,打来骂去,无非都想要赚西门庆的钱。底层人家,往往活得面目可憎。
然而,西门庆和潘金莲正在屋里翻云覆雨,哪管王婆和郓哥在外面闹得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