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活下来,别弄进去,然后写作
文/汤忘言
先是周哥打来了电话。
在这方面,周哥绝对是前辈了。同样是被关一个月小黑屋,他前了我一周。作为革命或者反革命的老大哥,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战斗经验,可以教我如何去移动营业厅办张副卡,申请一个新号...
但是最好不要继续战斗了,周哥劝慰我,先活下来,先好好生活。
紧接着就是骆驼兄从老挝发来贺电,说海外基地已经基本落成,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润。我说护照办不下来,还得等通知,周哥刚让我好好生活呢,我准备把大学期间没学好的数学重新捡起来。
骆驼兄说你这是陈景“润”啊。
这种谐音梗,我说出来肯定是要扣钱的,但骆驼兄毕竟是革命先烈(曾被永久封号一次),还是应该有点特权。
其实对数学的兴趣,我一直就有,还很浓烈。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因为想出一种全新的辅助线添加方式,而受到老师的表扬,同学的羡慕。那种成就感,怎么说呢,无与伦比。
但这种骄傲很快在与高等数学狭路相逢的时候破碎了。符号过于抽象,逻辑过于复杂,无法直观的特性,让我望而却步,也使我早早地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成为爱因斯坦。很多朋友问过我当年为何选择博士退学,我想这可能就是最本质的原因。
当一个人认识到自己和人类最顶尖的大脑有那么大的鸿沟之时,那种绝望感,怎么说呢,也是无与伦比的。
直到我偶然在B站上看到一个叫3blue1brown的up主(或者说油管搬运工)将数学可视化以后,我才知道也许不全是因为自己不够聪明,教学方式也极其重要。以前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一连串由自然数组成的无穷数列之和会跟圆周率π产生关系(参照各种精巧的欧拉公式)。
经过可视化数学的讲解以后,就会显得很自然。其核心原因就是因为当一个圆变得无穷大了以后,它就近似于一条直线。也就是说一条直线的两端,在无穷远处其实是连在一起的。那天当我理解了这个以后,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甚至在凌晨4点又爬起来,把一个有点模糊似是而非的算式又重新计算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才满足地瘫倒下去。 这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高峰体验,这种被骆驼兄戏称为“陈景润”的逃跑方式,不仅能逃离某块疆域,某个星系,甚至可以直接逃离这个宇宙。因为我们的这个宇宙只不是无穷数学结构中一种可能的实现方式而已。
所以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喜悦之中,甚至在收到企鹅给我发的惩罚通知时也没那么难受。我对自己说,也许是件好事,可以不受打扰的,让我安心回到数学的怀抱。我正是怀着这种愉悦,像往常一样,晚饭后行走在我们县城的小巷大街,耳机里是那个让我惹上麻烦的播客。
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光了。
我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两个阿姨,直到她们突然冲着我笑。我摘下耳机,才听清她们在问我脚下的这座桥叫什么名字。
说实在的,自从云南回来,我已经在我们县城游荡了快四个月了,并且每天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散步路线(此处模仿并致敬伟大的哲学家康德),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只能笑笑,我说我也不知道哇。
然后她们笑得更开心了。
我猜她们应该不是本地人,她们是用普通话问我的,本地人也不会这么问。她们是来这儿玩的?现在还能到处玩吗?
我越走越觉得刚才的画面不真实,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我想起红楼梦开头的那两个空空道人和疯癫和尚,说不定刚才那两个阿姨就是他俩的化身。这么想着,我把自己都给逗乐了。
我重新戴上耳机,里面传来嘉宾引用土耳其作家帕慕克一次在采访中说的话,他说“首先要活下来,别把自己弄进监狱。然后写作...”
我站在原地,我动弹不得。
我的头还是能动的,可以回转过来,回望那座我刚走过的灯火辉煌的大桥。那两个阿姨已经看不到了,她们应该已经走到了桥的另一边,隐没在另一边的黑暗里,和我站的黑暗成轴对称状态。
我想喊住她们,告诉她俩桥的名字,因为这名字是如此显而易见,就像一条直线就是一个无穷大的圆,就像她俩就是空空道人和疯癫和尚,也是周哥和骆驼兄。
就像这桥就是连接两段无穷中间的一瞬。
就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