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剧日记
陀螺参与策划和制片的“博物馆奇妙夜”类邪典剧集分为8个独立故事,分别与8件收藏品相关,每一集故事拥有一个独特的世界观。无论从宏观历史搭建,还是细节的文艺腔调,这部邪典剧集都吊足了胃口。
关于邪典
“邪典”翻译自英文单词 “cult”,“cult”一词作为名词的本意是“邪教、狂热的崇拜”,作为形容词时翻译为“受特定群体欢迎“。 邪典电影是一种十分边缘化的存在,商业价值低以及暴力、色情、恐怖元素常态化,难以汇入主流。大导演对邪典元素的青睐,始于上世纪70年代。视觉文化的革新,亚文化的渗透都为邪典电影的发展提供了可供把玩的场域。从德国表现主义的阴郁怪诞遗风(如《诺斯费拉图》、《哥斯拉》、《活死人之夜》等),到嬉皮文化和民权运动的集体无意识(《洛基恐怖秀》、《橡皮头》等),再到放纵与肆虐的80年代(《猛鬼街》、《鬼玩人》等),与“邪典”灵光消散的大制片厂的收编与炮制(《低俗小说》、《杀出个黎明》等),邪典影片的主题一直在“性与政治”这条暗线之下伏埋千里。虽说再难见老式“邪典”中的一些非议话题,但观众对其探讨的权力关系和少数群体的文化政治、身体呈现、性奇观、审美趣味与政治等从没有失去兴趣。集中于“对抗性趣味的文化政治”而延伸出的关于种族、性别、边缘群体和酷儿现象,正逐渐以“去传统化”、“新自由主义话语”、“后种族主义”、“后性别主义”的形式回到主流受众群体的视野。当年引发争议的影片《水形物语》,出其不意拿下当年第90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和第74届威尼斯金狮奖。作为有史以来第一部受此殊荣的怪物片,这部电影成为主流商业电影圈开始转向这种曾被预言“邪典电影已死”的邪典电影的最好例证。而这部电影的导演,正是陀螺。在这个意义上,曾经的某种特殊需求与趣味被伪装成整个社会的共同意识,正恰如其分地表明这些曾经难登大雅之堂的亚文化叙事,正在被商业和意识形态的力量收编,变成一种伪装下的大众文化。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自上而下的强加的文化,不再是社会衰落与腐朽的象征,不再是自下而上生发出来的自由文化,也不再是主观强加于被动对象的表意机器。现在的邪典,是“上”与“下”、“商业”与“本真”之间彼此“协商”的产物,在公众的消费与解读策略下,已经全然变成与初创时期趣味迥异的另一种文化形式,这些文化最初的生产者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与自己初衷相悖的方向发展。
性与政治
随着《罗斯玛丽的婴儿》、《闪灵》这些出自大导演之手的优秀作品横空出世,今日之邪典盛况已经远超欧洲邪典或剥削电影的小圈子,在暴力、血腥、情色的主核内容之外,添加了更为丰富的文化指涉。正如前面提到,邪典无论怎样发展演变,归其本源皆为性。性的,即是政治的、权力的。性行为本身即是一场权力的争夺与占领。古典雅典文学作品经常用性的语言来谈论民主政治,Love among the ruins。欧洲艺术电影的宣传资料通常都很难把高雅和低俗完全割裂。创作者们将人的身体视作社会政治斗争的场所,热衷于激进的身份政治,以及对财富和权力的制度化机制的不信任。理论上,他们受惠于德勒兹、鲍德里亚、尼采、福柯和马克思,而电影风格方面,他们秉持着前卫传统,又大量借鉴了“低俗”文化——情色、惊悚、恐怖和色情。战争与殖民主义背景下的邪典电影更是把阉割的文化意味发挥到极致。在印度的殖民时期,有关于性的思想成为了欧洲学者、官员和知识分子理解现代印度社会的重要切口(参见《Indian Sex Life》)。一本极少讨论性本身的《性经验史》作为极具创造性的有关权力与性话语的关系史的书写范本,颠覆了当代人们对性的既定观念。对性的讨论,一直是文人政客、哲学家、艺术家毕生追求的思想体验。
性与恐惧
邪典与恐怖的融合,极大地发挥了人的心灵特性,即决定了人眼中哪些东西重要、亲密、恐惧或激动人心的那些特质。精神分析致力于对人的心灵结构的剖析。弗洛依德首次将人的心灵分为“意识”和“无意识”,前者联结着个体与外部世界,后者则容纳了人类的种种本能的驱动和被压抑的欲望。他恰恰认为,文明的创造力必然会导致人类本能的压抑。而最重要的本能驱动力就是性。
对于社会来说,文明最大的敌人莫过于性本能的充分释放和回归。
如果说,人的心灵结构中在形成“无意识”的部分里埋藏着恐惧,那么,对恐惧的驱散很可能是借助“性”的象征性释放。
人最大的恐惧是什么?死亡。
要想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没有比将它跟纵情欢愉的念头联系在一起更合适的了。
情欲是将生命升华为死亡的高级媒介。 情欲的生命律动会淹没和放逐自恋式的、假想的身份认同,而又因其消极性而展示出向死的力量。死亡不仅仅意味着徒劳的生命的终结,更演化为对孤独、黑暗、权力、背叛的恐惧,这些影响远比生命的终结要深刻得多。被那些面目狰狞的白发女鬼吓到的人,真的在怕这种声效和视效技术发展下的虚拟影像吗?这些恐怖元素到底是如何直抵你灵魂最深处的暗地,正是精神分析想告诉我们的答案。
其实人们早已获得解开这份谜题的钥匙。邪恶之物能感应到人的阴暗面,继而滋生出更强大的力量来对抗人类。人越脆弱,恐惧就越强大。人真正恐惧的,正是自身之怨念。以吸血鬼来表达对希特勒、佛朗哥等人统治下的社会秩序和价值观的批判和反抗 。以哥斯拉来隐喻战后日本的精神创伤和社会的普遍焦虑。以异形怪物来暗示冷战时期对生化武器的伦理谴责。当时的人们近乎绝望得期待着某人(或某物)可以拯救国家于超自然的危难。
第一集 36号拍卖品
落魄边缘的男性人物形象和黑色叙事风格曾史无前例地占据了英国影坛的半壁江山。第一集正延续了这种经典风格,而就叙事内容来说,故事集中于“巫术母题”,由一个降灵桌引出一个古老的怨灵故事。片头暗示了我们故事发生的背景,是美国攻打伊拉克和科威特的战争前期,并借用托马斯∙潘恩(英裔美国自由激进民主主义政治家、革命家)的一句名言:“现在是考验灵魂的时刻”,暗示了一种非正义力量的笼罩。片中男主是一位落魄又粗鲁的白人男子,他性格暴躁,粗俗刚烈,能想象到他生活不易。诡异的细节遍布全篇,片头暴死的老头、生前一段令人费解的监控录像、形似一种仪式化的祭祀行为、一位纠缠不休的少数族裔女性、仓库忽明忽暗的灯光……最饶有趣味的是故事中段一个古董收藏店里发生的情节。男主把仓库的一些古老物件(古董和金器)拿去估价,女店主惊异又欲说还休的神情仿佛知道些什么。她打电话请来一位懂行的专家,这位穿着讲究的上流阶层男性直言愿开出30万美元高价收购四卷(男主只带来其中三卷)古籍文献,这些文献里面写满了用来将恶魔困在人世的符号和咒语。随后,二人前往36号仓库寻找第四卷古籍。
品钦的小说《拍卖第四十九批》(美国后现代小说代表之一)中的侦探是探索城市意义的角色。片中这两个即将踏上危险之旅的“赌徒”也多少发挥着探索欧洲社会和历史文化的作用。好玩的是,导演将故事的发生地与曾经的欧洲历史结合起来。剧中提到,仓库原主一家曾在欧洲从事钢铁生产发了财,二战后期举家移民到美国,生产军事武器,但因为站错了队而家道中落。但此人贪得无厌,将自己的妹妹封印起来祭给恶灵当存放邪念的身体容器,以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导演在采取非欧洲立场的他者视角审视欧洲巫术的同时,又隐约在强调一种”欧洲性”,展现了来自欧洲(柏林、维也纳)的邪教、历史、文化、艺术等元素,但碍于影片篇幅而没有展开描述,有点可惜。
车里二人的一段对话更是鸡同鸭讲,但也直戳主题:
God,强大而沉默的存在,就爱看我们在自由意识与其他妄想之间苦苦挣扎。而祂的敌人呢?不屈不挠,煞气腾腾,在我们醒着的每一刻,都在耳边窃窃私语。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故事的结局,自然是贪婪之人被邪恶怨灵所吞噬。第一则故事中规中矩,没有惊喜之处。
第二集 墓地老鼠
这则故事像一则黑暗传说。传说与志怪故事、童话不一样,它最初是以某个真实历史事实为核心而形成、变化的故事。这则【鼠吃人】的传说,确实可追溯到中世纪欧洲历史中。14世纪40年代肆虐欧洲大陆数百年的黑死病(鼠疫)就是由老鼠传播的疾病,欧洲30~50%的人都因这次鼠疫而死亡。由于自然科学技术极其落后,在当时人们面对鼠疫束手无策,这也造就了欧洲当时的中世纪黑暗时代,迷信宗教的人数不胜数。开始认为是上帝惩罚了人类,要我们赎罪,这也导致了迷信程度加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流传出一些关于【捕鼠人】的传说。其中,一位维尔茨堡的自然科学家——基歇尔记载了下来:
1200年左右,哈默尔恩市鼠灾频繁,那里出现了一位打扮奇特的男子,自称是捕鼠人。只要男子吹起笛子,全城的老鼠就都跟在他身后,就这样,男子把老鼠带到威悉河,老鼠纷纷跳入河中溺死。
如果我们继续追溯,就会发现《席莫伯爵编年史》(1565)也记载过类似的内容:
1538年梅斯基希出现大量老鼠,后来被流浪的冒险家赶走。
人们对老鼠这类害兽确实是恨之入骨,它们在田地中盗食粮食、钻进民居中毁坏家具、啃咬衣服、传播疾病,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在当时的欧洲社会,对于民众所受的灾害,教会采纳民众传统的习惯,创造了“祈祷免于动物之害”的仪式。许多地方也出现了防治动物灾害、保卫人类的圣人。瑞士的圣马格努斯、奥格斯堡的圣乌尔里希等都被人们祭祀。但是,上述传说诚实地传递出这种教会的仪式和圣人并非只是让人心安。因此人们将希望寄托在隐者或流浪者身上,这些从超世俗世界中游历而来,又前往陌生地区旅行的流浪者本身就像某种神秘异世界的居民,被认为掌握着某种秘方。
传说中,老鼠被消灭了。但故事远没有就此结束
这一集并没有真正的“捕鼠人”出现,而是一位贪心的守墓人。他想要捕鼠,却反被鼠捕。守墓是他明面儿的工作,他背后干的勾当是盗墓。他的结局很悲惨,满身污泥在老鼠洞里爬行,最后成为一具被老鼠吞噬的躯体。导演在多处有其暗示:
第一处出现在男主与追债人的对话中。
在这些不起眼的街道下,存在多个由错综复杂的地道连成的地窖。这些地窖都是邪教会所,用来操办伤风败俗的群交会,以及淫邪的祭拜仪式,祭拜不可名状的邪灵。
第二处是一个俯视镜头。地上移动的人视觉上像极了四处流窜的老鼠。
第三处是男主藏在装有福尔马林的容器背后的面部特写。活像一只贪婪而凶残的鼠兽。
第四处在结尾。男主躺在棺材里,嘴里不断涌出不计其数的老鼠。
【鼠吃人】演变为【人变鼠】,这样的改造之前有人尝试过。捷克著名动画导演吉利·巴塔改编了捕鼠人的传说,在动画中描述了一座人亦如鼠的罪恶之城。
诗经中有“相鼠”一篇,可归其主旨: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关于捕鼠人的传说,并不是以老鼠溺死为结局,而是关于人心的腐朽与贪婪,是人之死的结局。
第三集
一种不严谨的说法,生物结构越简单,再生和恢复能力越强。水螅、涡虫、海绵等能从碎片再生出整个身体的生物,是通过体内的干细胞增殖并分化来补充缺失的细胞。但它们其实是特例,在构造上比它们更简单的大部分生物并不具备这样的再生能力。
这种丑陋且恶心的低级生物(下文姑且叫它病毒)通过对人体的破坏来完成寄宿和再生的过程。异物的强行侵入势必会带来人体生物系统的紊乱且严重破损。在雷德利·斯科特(电影《异形》的导演)的故事中,小生物再猖狂,最终也都会被人类斩杀。但现实生活中,人类社会正经历一个比异形还猖狂的病毒的侵蚀。病毒从一个宿主到另一个宿主,是最基本的病毒传播过程。病毒必须以人类难以察觉的方式进入宿主身体,并且只有在免疫系统对其无法识别(误解)的前提下,才能够顺利进入细胞膜,成功完成复制。或者也可以这么理解——病毒传播所追求的传受双方的一致,并不是意义层面的,而是物质层面的。
故事中呈现的就是以上过程的一种极端状态,医生在意识相对清醒的情形下被迫与病毒完成“结合”。即便如此,这种所谓的“一致性”的达成也仅仅停留在物质层面。人类作为高等生物,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低等生物的容器。
从刚开始警探发现那些被离奇切割的躯体,到最后医生用自己的身体为标记留下线索,故事贯穿着以人为媒介的视角。以人为媒介和以病毒为媒介是两种极端,但二者并不完全互斥。正如麦克卢汉所说的那样,一个媒介也会成为另一个媒介的内容。控制(并消灭)病毒也涉及对人的控制。医生的自我了结行为,与原始的牺牲(祭祀)仪式相似,即以少数人的损失换来整体的生命安全。
看完三集的感受,每则故事构造简单,主题经典(但或许也有些“老套”),既然是警世寓言,就应该耳熟能详。30年前大卫·芬奇“侮辱”了观众的智商,这波观众在30年后也算还回去了一半,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所谓的“恐怖”仅仅触及到感官层面(其实感官上也并不觉得恐怖)。陀螺的电影,美术一如既往的优秀,只是平庸的文本撑不起这样的美术。前三集看不到任何一位导演的自我风格,他们反而被美术和摄影裹挟了。三集排序,2、3、1。对我而言,挖掘故事背后的社会学意义还蛮有趣。
第四集 外在
经典的女性主义和消费主义文本。娱乐和文化工业(主要是大众媒体和广告)生产出来的致幻剂,对人性进行了操纵和腐蚀。突然间,人不再是理性动物,而是感性动物。如果你是底层人民,这些文化产品将对你进行一种去阶级化,让你忘记自己在资本主义社会体系内遭遇的剥削和压迫,进而放弃政治和经济理想;如果你是男人,这些文化产品将宣传一种成功学,让你为获得财富、女人、权力而卑躬屈膝。
女主角长相普通、因其“异质性”而显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被同事边缘化,也找不到自我存在感。其实她不懂得欣赏自己,也没有真正发现和明白这份“异质性”的珍贵之处。因此,她感到孤独,她厌恶自己。为了获得改变,她臣服于世俗的规则,不惜违背自我意志与原则,献身于对皮囊幻影的追逐与崇拜中。这成为悲剧的起点。
当女主与电视中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的高雅男士对话时,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独特的,是被眷顾的。她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改变吧,你可以变美。这一刻,情绪完全战胜了理性。在消费型资本主义中,情绪可以被出售和消费。对于消费型经济而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不是使用价值,而是情绪和宗教的价值。因此,即便女主在使用后出现面部溃烂,也停止不了自己对高端美容产品的依赖。这个过程类似于一种拜物的狂热,人的世界无限贬值,物的世界无限增值。女主被彻底物化了。为了自身的欲望,她掉入了物欲的陷阱中。而这一切都旨在掩盖自我灵魂在真实世界里的命运。切断一切本真性,扼杀真实的自我。而后,这套拜物的运转简直毫无瑕疵,她获得了一副完美的皮囊,细滑的皮肤,傲人的双峰,曼妙的身姿,性感的嘴唇。她手法娴熟的把男友做成标本,然后自信满满的去工作,与那些曾经“格格不入”的同事如一丘之貉,最后在女主“看似完美”的大笑(实则因扭曲狰狞的脸而显得丑陋)中结束了故事。
导演对其付出的惨痛代价并没有太多笔墨,反倒让我心中一惊。她杀死了唯一真正认同她“异质性”的人。导演将她的愚蠢,用”得逞“来讽刺。拥有灵魂的人是会哭泣的。
她,其实就是每一个我们。我们追逐皮囊,追逐名利,追逐权力…只要你还有欲望,就给了别人控制和操纵你的机会。日常生活看似完美运行的背后,还藏着多少那不为人知的代价……
美丽越是铺天盖地,真正懂得欣赏的人便越少。
第五集 皮克曼的模特
我对绘画一无所知,也对艺术知之甚少。故事到底要表达什么,也看得有些迷惑,但至少在这一集感受到了恐惧。古代的预言家和卜算者在解不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谜题时,就会死于恐惧。但其实根本不存在谜,只存在谜的表象。
人们把自己无法认识的那部分世界改写为由神灵与魔鬼掌管的世界。男主在第一次看到皮克曼的画时,就开始被画中暗黑诡异的画风所吸引、好奇,并为之赞叹。当他第一次发现怪异之处,是在看到《女巫的盛宴》这幅画,他出现眩晕、幻听幻视、呕吐、梦魇等奇怪症状。他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问题,后来意识到是那些画。
故事中惊吓到我的地方是,当男主认为一切都在好起来的时候,悲剧就是要活生生把美好的事物逐一毁灭。彻底击垮他精神防线的应该是妻儿的毁灭,也是故事的最后。我想男主最后陷入了绝望,因为这份恐惧在于,这些非自然的力量对人个体的心灵掌控,并在此基础上将营造出来的因果伪装成环境再作用于个体。在这个过程中,你以为的你的自由、自主和自我意识实际上都是被这些力量操控的结果,而非真实存在。
这些画的作者,皮克曼在剧中说道:
真理在恐惧所在的地方。
真理难寻,因为人的理性被恐惧惊吓住。这感觉就好像你的意识坠落于深井,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向上爬。人们害怕井底,害怕黑暗和深邃。但也一定有人选择待在井底,与恐惧共处,然后慢慢找到通往外界世界的其他出口。
类似于“井”的存在物,比如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可以从世界尽头的出口——水潭,逃回到真实的冷酷仙境。《海边的卡夫卡》中离大岛的家不远的深山森林,一座神社大殿之内,就有通往另一世界的神秘入口。借助这一入口,田村卡夫卡与远在东京的中田老人交换了灵魂。书的最后,中田君出于对那一世界的渴望,也义无反顾的找到了神社的入口,并请同伴星野在自己结束性命后盖上那块入口之石。而在村上春树的另一部小说《刺杀骑士团长》中,那个类似“井”的存在物变成了一个地洞。“我”与好友不止一次进入洞中,讨论那个地洞到底有些什么。后来,那个失踪了很久的秋川真理惠最终也在地洞中被找到。“洞”在此成了和“井”一样彻彻底底的神秘之物。
可以说,他们最后在通往真理的路上克服了恐惧,在与恐惧共处的时光里继续寻觅真理。
颜值最高的一集。故事本身也可以不重要。
第七集
被美术和摄影裹挟的失败剧本,夸张肤浅,摸不清套路的铅黄电影文本。抛开主题不谈,如果把这个故事改写成一个游戏框架的剧本还是不错的。 赫伊津哈在《游戏的人》这本书中概括了“游戏”的特点:游戏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展开,它具备四个特征,即游戏的自愿性、游戏的虚拟性与非实利性、游戏的隔离性与局限性,以及游戏规则的绝对性与游戏形式的可审美性。
经典日漫《Liar Game》(被改编成国产电影《动物世界》),大卫·芬奇的《心理游戏》,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以及去年大火的《鱿鱼游戏》,都为我们提供了优秀的游戏框架创作范本。这集故事也是游戏开篇,但完全脱离了游戏规则的绝对性,也毫无戏剧性可言,空有形式不见内容,空洞乏味,不明所以不知所云不知就里,全靠美术和光影撑下这个混沌不开的糟糕叙事。
四人被一位神秘人物邀请赴宴,来到一处静谧且设计精美,仿佛与世隔绝的私人会所。室内布置极其讲究,可谓集万千稀世珍宝于此,可想主人身份和品味非同一般。 故事创造出一个封闭、梦幻、离奇的游戏空间,说是鉴赏会,没有来头,没有铺垫,更没有游戏规则可言。
看看库布里克(《大开眼戒》)的做法,面具、暗语、礼服、蒙面舞会…前面就给足了配料,游戏的意味很浓。后面的游戏内容更加劲爆,你无法想象这种私密舞会其实是上流阶层的群交会。有资格参会的人都非富即贵。他们的游戏规则是:被邀请才能进入,佩戴面具,穿戴礼服和斗篷,有暗语接头,临时通知地址,信息保密,不请自来者一经发现将被摘掉面具脱去衣服并接受惩罚。
库布里克为观众呈现了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奢淫仪式。在一位手持法杖和香炉的“长老”的主持下,一群穿戴黑色斗篷的人围坐成圈跪在地上。在长老的指示下,她们集体把斗篷脱去。其他人则静默得凝视着舞池中央的衣果体美女(拥有魔鬼的身材和完美的体态),这个过程仿佛一种宗教仪式,一连串影射犹太基督教供奉的沉沦-救赎神话的典故贯穿其中。接下来上演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群交表演,围观的人皆是静默不语,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嬉笑怒骂,整个过程是近乎失语的,而这一切被赋予了一种“威严”与“神圣”,这是游戏规则的绝对性与游戏形式的可审美性的体现。反倒是作为观众的我们,在羞耻得“窥视”着正发生的一切。
扯远了,说回这集。前面的一长段谈话,在后面完全没有跟进,像两段内容的刻意组接。前一段是人类文明之光,后一段将人类之光毁灭,由一个探究心灵黑洞的文艺画风转向被上古世纪怪兽吞噬的邪典画风。前后的强烈对比,其结果是对摧毁人类文明的恶趣味的讽刺。低级的cpu,酒精和毒品的催化,卡扎菲私人医生的经历,虚头八脑说了一堆也仅仅是作为氛围的需要,不然撑不起这样的美术。
剧本创作的失误,浪费了很多镜头和台词。人物辨识度不高,四人刻意的“风格化”反倒觉得失真。其中对那位音乐人的笔墨最多,但这个人物并没有为推动后续剧情发挥更大作用。还有很多不伦不类故弄玄虚的细节,比如他戒烟的不彻底是在暗示他想打破规则?这与故事有什么关系?这些噪音的存在确实干扰了观众的判断,很多惊悚片会故意制造噪音,但这些噪音的设计是要建立在逻辑合理的情形下,是要能够产生不同可能性的后果。
倒是让人怀念起这个绝美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