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笔记|凤琏二人的管家治理能力对比简评

在荣府里同样是管家理事，凤琏二人对数字的敏感能力和对项目的进度管控能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凤姐光凭心算就能知道执事人申请的金额超出了应该有的花费——而且是细到四项里的具体两项，同时也能清楚知晓各大小项目目前处于什么进度，是已经申请过款项还是并未走完出纳流程，而贾琏这边，却需要拿出小抄来才能说全最近采买了什么大宗项目，物品到位比例是多少。

（第十四回）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第十四回）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第十七回）贾琏见问，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折略节来，看了一看，回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湘妃竹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墨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秋天都全了。

与此同时，凤姐对下人们在各种差事里做的猫腻手脚也清楚得很，她甚至应该是默许乃至维护这种潜规则存在的。因为贾府的风格一向是“宽柔以待下人”，给办事者多批出来的金额其实就是变相赏给他们的酬劳。凤姐给贾芸批了二百两，但他实际采买树苗只需要五十两，再加上工匠费用和零碎开支，可想而知这个项目总共花费不会超过一百两，也就是说经过凤姐手里的办事项目能批出50%的油水已是常事。那前面那个申请之所以被凤姐打回去，要么是下人虚报了太高的数字以至于哪怕按潜规则来讲都说不过去，要么是因为这四个下人既没什么体面也没献过殷勤，因此凤姐不需要给他们面子就直接把油水压得比例行的潜规则更低，好控制整个荣府的日常总支出——所谓"克扣下人"的名声，大概有一部分也就是这么来的。

（第二十四回）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霰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那倪二见贾芸有了银子，他便按数收回。不在话下。

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前面的对比还是暗写，十六回这里两人的精力上限和负责程度对比就是明着说的了。夫妻俩一个对内一个对外，贾琏管了几件就已经累了，凤姐却要忙到三更半夜。可想而知，荣府里有多少需要决策的事情会被这样的管理者耽误或者是随便推给管家下人决定，与之相对应的凤姐却是每天劳心劳力。她最忙的时候同时兼管荣府日常事务和宁府的丧事，每天六点（ 卯正二刻 ）就开始来宁府点名,忙到十点才吃早饭，晚上七点（ 戌初 ）烧纸以后还要巡视各处之后再回荣府。这样紧密的日程表，一连忙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比现代的996强度更高，自然也更不可持续。即使不考虑丧事这种偶发性的大型管理项目，荣国府的家务事无疑也需要她日日夜夜操劳，最终导致了流产（第五十五回）和严重的妇科后遗症（第七十二回）。

（第十六回）接着回事的人来，不止三四次，贾琏害乏，便传与二门上，一应不许传报，俱等明日料理。凤姐至三更时分方下来安歇。一宿无话。

（第十四回） 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即使是这样的贾琏，在荣府管事的男性里竟然也已经是拔尖的了。贾政是“不惯于俗务”，而且好歹还有个平日白天需要正经上班（上朝）的借口；贾赦更离谱，顶着勋爵啥正事也没有，天天“只在家高卧”，贾母对这个儿子的评价原话就是“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同辈的宝玉，连一两银子是多大的一块也没概念，贾环在第二十回里还在跟丫鬟莺儿为了十个钱一注的掷骰子而耍赖哭唧唧，贾兰更小，书里完全没有跟金钱直接打过交道，都是寡母李纨负责处理。在男性才能建功立业获得正经收入的封建时代，贾府上下老少爷们只知花钱却不知开源，凤姐在后方再怎么俭省也无济于事——而且为了贾府的面子好看，实际也省不了几个地方几个钱——只能看着昏惨惨大厦将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