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巫鴻《敦煌323窟與道宣)(上)
主要讀完想回應一下巫老師的判斷合不合理
一、菩薩戒壇
要回答323窟是否菩薩戒壇,可以先來看看道宣對戒壇的設置。道宣在《關中創立戒壇圖經》中,特別區分了戒壇和戒場,壇為高壇,場為平場,並以前者為佛時所創,更為優先。下面可以引用一段道宣所記載的對話:
大迦葉問曰:「汝隨如來二十年來,戒壇高下、闊狹,依何肘量?戒壇上中安舍利不?戒壇四面用何物砌?四面開階、方別多少?繞壇四面,作何形像?無石國中,土沙作不?」阿難一如此卷中圖相而用答之。
初祇桓戒壇,北有鐘臺,高四百尺,上有金鐘,重十萬斤,莊嚴希有;下有九龍盤像,龍口吐八功德水。時欲受戒人至場壇所,龍便吐水灌頂,如轉輪王陞壇受位灌頂之相。故初受戒人,如佛法王受法王位,有摩尼珠光,觸受戒人得清涼樂,又表受人戒珠清淨。若諸聖人受戒之時,得通菩薩擊鐘,聲震三千世界,有聞證果,惡趣停息。凡夫受時,使摩抵比丘擊之,聲聞小千世界,此比丘有力當十萬人。其鐘臺如須彌山形,在大池中,九龍出頭,搆結盤住,諸梁柱等安龍頭上,並黃金作之。屋瓦用頗梨寶,若有受者登壇,諸龍即轉,口出香雨香雲,覆灑壇上。池之四邊砌以白玉,底布銀沙,水色清淨,甘如乳蜜。諸持戒人有疾飲者,無不除差;破戒若飲,如吞鐵汁。佛欲涅槃,水先枯竭,屋瓦飛去;迦葉結集,阿難答時,屋瓦還來,池還出水,色白如乳,然無乳味,以表滅後正法隨滅,展轉無味,如《涅槃經》加水乳譬,可以準也。結集問事都了,僧向王城,大鐘寶臺飛上兜率,池玉、銀沙龍王收去,水亦枯竭。今有其地,相狀都無,迷其初緣,合興壇位,故廣敘之。
鐘、舍利(寶珠)、水、形像四者可以說是基礎特征,其中鐘和龍吐水似乎因為是神話元素,又或是早期的儀軌,在後來做法中都脫落。其中舍利的強調,在下面道宣對戒壇的描述更可明見:
依《別傳》云:「戒壇從地而起,三重為相,以表三空,為入佛法初門,散釋凡惑,非空不遣。三空是得道者遊處,正戒為眾善之基,故限於三重也!昔光明王佛制,高佛之五肘,表五分法身;釋迦如來減為二肘半;上又加二寸,為三層也;其後天帝釋又加覆釜形於壇上,以覆舍利;大梵王又以無價寶珠,置覆釜形上,供養舍利。是則五重,還表五分法身(以初層高一肘,二層高二肘半;三層高二寸,則三分也;帝釋加覆釜,則四重也;梵王加寶珠,則五重。五分具也)。⋯如來一代,常在戒壇,及佛涅槃,珠亦隨沒。尊者大迦葉結集之時,珠復還來,阿難滅度,此珠還去。後大梵王乃以明珠替處,以供養舍利也,珠下以寶蓮華用承之,作九龍以承華足。天帝釋又奉二珠,以供養舍利,用金蓮華承足,下設金柱,柱下安師子;此之二珠結集既竟,並各不現。帝釋二珠,今在忉利天歡喜園中,供養般若波羅蜜。今時諸處立壇,既無珠可供養者,隨力作二明燈。若石若木,常在壇前,高於上層,令光明遠照,上下通曉。⋯」
可見舍利實為受戒的主要崇拜對象,佛滅後舍利沒,以明珠替;明珠沒;以明燈代之。又道宣引述了一段近事,言東西壇禮相近,此處描述了天竺戒壇都是環以神王和各種象徵物:
近以乾封二年九月,中印度大菩提寺沙門釋迦蜜多羅尊者,長年人也,九十九夏來向五臺,致敬文殊師利。今上禮遇,令使人將送,既還來郊南,見此戒壇,大隨喜云:「天竺諸寺皆有戒壇。」又述烏仗那國東石戒壇之事,此則東西雖遠,壇禮相接矣。其壇相狀,下之二重以石砌累,如須彌山王形,上下安色道。四面壇身並列龕窟,窟內安諸神王。其兩重基上並施石鉤欄,欄之柱下,師子神王間以列之。兩層四角立高石柱出於壇上,柱外置四天王像,既在露地,並鐫石為之,使久固也。四角欄上,石金翅鳥銜龍於上,表比丘既受戒已,常思惑業而制除也。戒壇周圍布列神影者,表護持久固之相也。斯並大聖之羽儀,生善之弘道,備舒圖傳,具列儀容,各有名號,義難隱伏,事須標牓其名,顯置其狀,則使見者發心,識幽明之協護矣!
此段之後,道宣還列以他所設置戒壇中,各層的神王安置,此處就不詳列。比較有趣的是,道宣在後面還提及到了戒壇和佛塔之間的近縁性。印度的佛塔信仰本來就是來自於對死去佛陀的紀念物的崇拜,因此主要是對佛舍利的崇拜(後來會發展出法舍利和僧舍利)。而佛塔同樣會有神王護持,這和戒壇有神王護持是共享一樣的結構的。
今據文求相,不言戒壇,然此戒壇即佛塔也,以安舍利。靈骨瘞中,非塔如何?迷名固執者不足言評。重為提示,原夫「塔」字,此方字書乃是物聲,本非西土之號。若依梵本,瘞佛骨所,名曰「塔婆」。此略下「婆」,單呼上「塔」。所以經中,或名「偷婆」、「窣堵波」等。依如唐言「方墳」,塚也!古者墓而不墳,墳謂加土於其上也。如律中:「如來知地下有迦葉佛舍利,以土增之。」斯即塔婆之相狀矣!今戒壇安佛舍利,層基標別,四列神影守護顯號,固其然乎!前十二神常守護佛塔。
道宣所設置的戒壇無疑是針對"小乘戒",特別是他所主張的四分律而言,他所編撰的一系列著作也呼應了他的目的(但道宣對四分律的解讀也混入了大乘戒的淨戒等概念)。與之曖昧的是,道宣雖然在《廣弘明集》中雖然收集菩薩戒,但他自己並未受菩薩戒,也沒有授菩薩戒,甚至在各種著作中都很少提及到菩薩戒。
就目所先,未有發現菩薩戒戒壇的記載,但從羯磨文中可以看出,菩薩戒是以佛像為崇拜對象:
玄奘‧菩薩戒羯磨文:如是受已,能受菩薩不起于座,能授菩薩對佛像前,普於十方現住諸佛及諸菩薩,恭敬供養頂禮雙足,作是白言:「仰啟十方無邊無際諸世界中諸佛菩薩。今於此中現有某名菩薩,於我某菩薩所,乃至三說受菩薩戒。我為作證。唯願十方無邊無際諸世界中諸佛菩薩第一真聖,於現不現一切時處,一切有情皆現覺者,於此某名受戒菩薩亦為作證。」第二第三亦如是說。如是受戒羯磨畢竟
此外,菩薩戒通過會伴以齋會、並且受戒者甚眾,不限於僧俗(小乘戒只能僧人受,並只能僧人在場)。壇場的所在則可以參見以下材料:
佛祖統紀:晉王迎顗禪師至揚州。設千僧齋受菩薩戒。唐太宗詔常法師入內殿。為皇后太子授菩薩戒
(隋)續高僧傳‧淨業傳:塔北有池,沙門淨範為諸道俗受菩薩戒。乃有群魚游躍首皆南向似受歸相。範即乘舟入水為魚授法。魚皆迴頭遶船如有聽受都無有懼業慶其所遇。乃以舍利置於佛堂。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以下特征:
律宗:在寺院附近建立戒壇,起碼要有十僧、舍利/寶珠、三重高壇、護持神王。
菩薩戒:場所相對不限,但基本是在道場或寺院舉行。佛像是主角。通常會有齋會配合
瑞像:強調的是人格化的神聖佛像。具移動性和感應性。和犍陀羅的感應式舍利傳統應該有關。但瑞像從未和受戒相關,反而和預言式的"授記"有關,無論是龍華之會,還是八十年後蕃禾瑞像出
無論從律宗不重菩薩戒,還是各種特征上,都應該和323窟不同。
菩薩戒的受戒形制不明,但通常會有齋會配合。並會舉行齋會,這都和323窟的形制不同。
再者,授律的對象必需要有主次之分,比如小乘律重在舍利,甚至最早可能在佛塔舉行,並輔以神王;阿難回答中的"祇桓戒壇",可能代表了一種較早,用水灌頂式的受戒方式。可惜這種做法並未見於後來的律典之中;菩薩戒則在於佛像
但儀論哪種,史迹描述的做法,無疑都不乎合戒律的主旨。所謂的戒律畫,內容只是以圍繞《大乘涅槃經》為底本,描述捨生持戒的故事。問題是《大乘涅槃經》雖然從"概念上"提出與聲聞戒相對的菩薩戒,但並沒有編定相應的戒文,更沒有提出要"受"一種"菩薩戒"。所以此壁畫只能說是體現了《大乘涅槃經》思想。
更不用說兩側壁畫故事都和受戒無關,又非神王圖像。因此菩薩戒壇之說似乎並不成立